第9章
齐三公子不过意乱情迷了些,竟讨得掌上割破、面上红肿……爱欲加人必先有伤己之痛,他总算深有体会。向来,齐晏最忌讳被喜怒哀乐扰乱心神,清醒来,敛了容,支使阿弱道:“听说天下堡将萧月华的尸首藏在冰窖封存,一日不查明、一日不下葬,也不知真假,你同薄娘子入夜后去查验。”
谢阿弱自知太过放肆,再看齐三公子捉摸不透的脸色,何曾料到他的心思?只得领命退下了,但她腮上轻红却一直未褪,惆怅顿生时,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柔情蚀骨,她忍不住握紧手指,稳住心神,找薄娘子去了。
是夜高墙初雪满、又兼明月交光好,天下堡清光一片,阿弱共薄娘子飞檐走壁来,要避耳目又要四处搜索冰窖所在,也颇为煞费苦心。终于寻到一处别院,远远瞧那院里没有灯火,不似住人,院门却专有六七弟子执火把往来巡罗,兢兢值守。
两人躲在飞檐下,薄娘子身上香粉浓重碍事,谢阿弱不由嗔怪他道:
“你这样一阵清风刮进去,那些弟子即便不曾看见影儿也知道有人闯进了。”
“你以为你好得到哪儿去?”薄娘子捏起兰花指,轻轻戳在了阿弱的额上,怨恨道:“你衣上这股子重香就是站在十丈外,我都晓得你又和我家三郎在房里厮混了一整天!”
阿弱不得不想起那一刹腮上滑过的轻腻,恼羞成怒地强嘴道:
“这与你何干?更何况你在魏园排名不过第九,恐怕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哩。”
“哼,千年老二有什么可傲的!”薄娘子有心要斗嘴时,当真可气得人七窍生烟,阿弱一怒之下,掌上拂来,一把就将薄娘子推下了高檐。
可怜的薄娘子万万想不到谢阿弱这样心狠手辣,他在青苔瓦上稀哩哗啦地滑下,碎瓦之声砰砰坠地,天下堡的弟子闻声急奔围来,手上火把随风一扫,已将薄娘子围在当场!
薄娘子今夜草率只蒙了面,服色香粉十分醒目,一眼就被人认出形迹,他恼怒地回头张望一眼,可飞檐上哪还有阿弱影子——这个狠心的冤家居然将他推下来作饵!
而那一厢谢阿弱已随风潜入夜,冰窖厚木门上了大锁,话说重器世家的锁岂是寻常想打就打得开的?阿弱捧这锁来看了半晌,独门式样,除非偷得钥匙来,否则无半日功夫,未必试探得开。
这萧月华既为萧堡主掌上明珠,即便她香消玉殒,萧堡主珍重爱女不消说——冰窖的钥匙只怕是他亲自保管了。
薄娘子本来想好好缠斗一番,走为上计,没想到飞鹄般掠出,立在那不远处树枝上的谢阿弱,朝他比划了个手势暗号令他束手就擒。
薄娘子自觉跟着谢阿弱行事与上了贼船无异,叹着气没有还手,索性还揭下蒙面来,天下堡值守弟子捉下他双臂,喝道:
“原来是魏园鼠辈!当天下堡是你们家后院么!”
“岂敢岂敢!鼠辈无甚乐子,只有夜奔这么个小小的嗜好。”薄娘子被擒后仍嘻皮笑脸、从容以对,谢阿弱听了不由好笑,天下堡旁的老成些的弟子则道:
“莫与他多舌了,今日凭他赢了表少爷,让咱天下堡丢了脸,这回难得抓到他们的把柄!把他押去见堡主!也好好挫挫他们魏园的锐气!”
天下堡堡主所居琅玕堂,正堂前三座弯月石拱桥,桥下行鱼吹沫、波晕平溪,萧府弟子推搡着薄娘子过了桥,押到了堂前,本就是明火执仗的,又添了琅玕堂内伺奉的下人,擎高了红烛来照,如白昼光满,薄娘子真是无所遁形了。
被惊动的萧震天步出琅玕堂,檐下抬了交椅,他披衣坐下,喝了口热茶,听弟子禀明缘故,方才抬眼看了看这薄娘子,淡然询问道:
“薄公子入夜不安歇,为何四处走动?”
薄娘子被阿弱这番陷害也甚是头疼,只能觍颜答道:
“启禀堡主,我今夜实非有心惊动,冒犯之处,不敢强辩,任凭堡主处置。”
萧震天不罚他难以服众,罚他又得罪魏园,沉吟良久,道:“既是无心之失,况且薄公子是本府贵客,萧某也不敢重罚,杖刑二十可当得?”
杖刑二十对习武之人直如搔痒,但薄娘子凭白无故受此皮肉之苦,却还要帖帖服服答道:“当得、当得。”——真是恨煞这谢阿弱了,回头定要好好与她算帐!
萧家弟子手脚麻利搬来长凳、长杖,恭恭敬敬地请薄公子在长凳趴下,左右挥杖来,力道之狠,没打得几下,薄娘子就觉得皮开肉绽了,却只能咬牙忍了,心中已经将这公报私仇的执刑弟子祖上十八代都讨伐了个遍……
谢阿弱趁此之机,已从琅玕堂后潜入内寝,却不料那房内帐子底正睡了个双眼红肿的妇人,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萧堡主回来了,娇声问道:
“天哥,外头是怎么了?”
阿弱目光诧异,这声儿不正是那萧素芳么?丧子之夜,居然能与萧震天做出这等**的好事,天下堡果然藏污纳诟。
谢阿弱不应不答,那萧素芳已觉察不对,她见那衣桁前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再听得袖袍勾挂出的长串钥匙碰响,萧素芳已知是来了贼,但却不敢扬声喊人,更不敢下床露面。
只听一声破空利响,从帐子里飞出一支暗器。
谢阿弱闲闲避过暗器,叮当落地原是只簪子罢了,阿弱不与她多纠缠,取了钥匙便急掠而出。徒有未关的房门哐哐作响,吹来冷风,倒令这萧素芳一阵惊怕——她和天哥的事若让外人晓得了不堪设想!
此后谢阿弱折回冰窑,窑门口两个弟子虚应着值守事务,阿弱避去了,飞进院底,开了大锁,步下石阶。
窑底寒气泠泠,阿弱借着铁栅栏小窗的月光,果然见着一堆稻草酒坛子外,一具石台上置着冰棺,她步近前去,依稀可见透明冰棺里正存放着一具女尸,想必就是萧家大小姐了。
阿弱用力推开棺盖,近前俯看那棺里平躺的女子,秀发峨眉、容颜皎月,家人特意为她换了大红嫁衣、佩金玉饰,宛如再生的新嫁娘。
阿弱心下莫名,原来凤无臣喜欢的女子是这般的大家闺秀、娴静淡雅,可惜素年锦华、喜宴在即,却已如风中烛灭,魂散香消了。
阿弱不禁若有若无地低叹了声,手上却不敢太多耽搁,细细察验起这尸身来。
她速速查完,正欲盖棺离去,却不料那冰窖门边脚步轻响,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已阖,门外锁动,阿弱警醒来,急步上阶,拽拉那厚重木门,竟已被人从外头锁死、任凭她怎么挣弄都再启不开来了。
而这冬日冰窖寒彻骨髓,阿弱不禁郁结,是哪个恶徒竟欲将她活活冻死在此处?
此时冰窖低矮铁栅栏小窗外黑影骤移,不知抛落进来什么东西,定晴看竟似是火药雷子!阿弱急避开,只见那雷子炸上稻草堆里的烈酒坛子,迸裂了火焰,腾高烧来,一霎冰窑就成了火场。
这人不止是要冻死她,恐怕本心是要毁去萧月华的尸首、灭了杀人痕迹,再顺带除去她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谢阿弱忧虑百生,情急之下只能急忙扶起冰棺,共女尸躺在一处后又阖上棺盖,以求借寒冰暂避灼热火势。
烟熏滚滚,烈焰灼灼,阿弱透冰望去、晶莹澄红的火海里,滴嘀嘀嗒融冰滑落水珠,她躲在这里虽不致烟熏闷热,但冰棺恐怕强撑不了多久,待消融去,她可就成陪葬的丫环了。
谢阿弱是万万不想同这萧大小姐结伴的,但此时无计可施,也只有默默祷祝了——只盼望那薄娘子还想得到她是为了偷钥匙才出卖他的,想得到她偷了钥匙就会折回冰窑,想得到她耽搁了这样久没回悦绾园子是因为她被困在了火场里的一座冰棺,正同一具女尸贴面共躺……
劫数啊劫数,阿弱闭目,心已如乱麻,据她所知,薄娘子就算再投一次胎也不会生出这等才智来的。
阿弱感慨莫名,她是从何时起,竟如此怕死?纷纷过往间,想起从前在魏园,燕子榭底,平日齐三公子让她陪侍着什么夜唱诗昼画赏雨,因他性子反复,她连笑逐颜开都不敢;转眼碧云寺半月来,他又待她如此温情脉脉,任她放纵忤逆,仿佛生怕她这只垂死燕子被阎罗王请去一般。
做杀手本没多大意思,独来独往,漂泊刀口,她本如行尸走肉,但转眼间,难道就因她对齐三公子无谓的牵念,竟令她留连起这做人的滋味来?
正是惘然时,她又无意瞧见了手背上的朱丹私章印子,饶是一整日了竟也被褪下去,“齐晏升平”四个字在火海里照得格外清晰,阿弱着恼地想,她现在是哪门子的升平啊?——升天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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