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昇是故意招仁吉觐见的,在揪出谁是叛徒之前,他需要稳住使团,从仁吉和乌获身上找出缺口。
卫昇问赵刚:“他们有什么动静?仁吉入京后拜见过哪些人?”
赵刚答:“使团暂无异动,属下派了人十二个时辰严密监视,发现他们乃是有备而来,言行谨慎,平素与朝中大臣的交往都在表面上,看不出破绽。”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表象越完美,越能说明他们是在伪装。”卫昇十分笃定,“你把监视的人撤了,放任他们一阵子,没了警惕自然会露出马脚。”
赵刚应道:“是。不过乌获一直潜藏在使团之中,也不知是否图谋不轨,陛下您不要人监视,只怕……。”
卫昇冷笑:“朕只知仁吉,不知乌获。胡越的王子自然在汗王膝下尽孝,为何乔装打扮,千里迢迢跑到晋国来?所以即便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他胡越理亏在前。”
“陛下高见。”赵刚由衷佩服,也就只有他家皇上的心机手段,配得上稳坐帝位。
这厢卫昇去见仁吉,虚情假意地客套。那厢孟棋楠却没回含冰殿,而是甩掉宫人藏了起来。青碧红绛急得到处找她。
“娘娘——娘娘您在哪儿?贤妃娘娘——”
孟棋楠包了满满一手帕的玫瑰糕,藏身假山中央,边吃边咕哝:“俩丫头笨死了……寡人才不要回去……。”
吃着吃着,她觉得无比惆怅啊。
想当年寡人也是叱咤风云横扫天下的主儿,为什么现在沦落到缩头乌龟似的藏着躲着呢?都怪表叔公下套给寡人钻,让寡人把祖宗的脸都给丢没了!一把年纪还要来采寡人这朵娇枝嫩蕊儿,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老男人!
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往嘴里塞玫瑰糕,冷不丁,呛着了。
“咳咳咳——”孟棋楠赶紧捋着胸口顺气,可还是呛得不行,咳嗽得满脸通红,想喝口水润润手边又没有,真是差点折腾死她。
“给。”
逼仄的小路上出现一道高大身影,把路都堵严实了。此人递过一只手,攥着羊皮水囊,清泉晃荡的声音钻进孟棋楠耳朵里,宛如天籁。
她看也没看来人是谁,抢过水囊仰头就灌,一口气咕噜噜喝完半袋水,这才把噎人的玫瑰糕咽下去。她抬起手背抹抹嘴,不耐烦挥手道:“你走吧,不许跟别人说见过本宫,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来人站着没动,也没搭腔。
孟棋楠把剩下的玫瑰糕小心翼翼用帕子包起来,准备晚上饿了再吃,一转眼发现他还没走,以为他是等着拿回水囊,便从手腕上褪下个镯子扔过去:“赏你了,嘴巴封严实点。”
这人接住了镯子,凝滞在原地半晌,这才缓缓开口:“姑娘,在下迷路了。”
姑娘?
孟棋楠诧异地抬起头来,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东西连她也不认得。谁知她仰得脖子都酸了,才终于看清这人的脸。
真高,起码九尺以上。健壮的身躯宽阔的胸膛,贲张的肌肉仿佛要把衣裳撑破,浓眉大眼高鼻丰唇,蜜色的皮肤,明显的外族人相貌。
孟棋楠眨眨眼,这人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乌获冲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出去。”
孟棋楠翻他一个白眼:“怎么来的怎么出去,没事儿干嘛乱窜,没头苍蝇似的,烦人。”
“哦,好的。”乌获的声音有点失望,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知会了一声才转身离开,“在下告辞。”
不料这时青碧她们找到了附近来,呼唤声渐渐靠近。
“娘娘——贤妃娘娘——”
孟棋楠吓得一把拽住乌获的衣袖,死命把他往下拉:“站住!蹲下蹲下,别让人看见你!”
乌获尚不明所以就被她扯下来,格外高大的体型在此活动极为不便,转身时便被假山石头的棱角刮破了衣裳。他屈居于此,张口想问:“你……。”
“嘘——别说话!”孟棋楠赶紧伸手上去掩住他的口鼻,“被他们发现的话,我就跺了你!”
唇上鼻端沾染了她手心的玫瑰香,她吐气芬芳扑在他面上,也是甜香。乌获深深呼吸了一口,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孟棋楠还是不肯放开她,她像只警惕的小狐狸,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外头动静,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灵动无比。乌获紧紧盯着她的面庞,慢慢地脸都红了。
还好青碧她们在附近找了一圈就又去其他地方了,等到确定宫人们都已经走远,孟棋楠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幸好没被发现……。”
“唔……。”乌获发出呜呜声,孟棋楠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她赶快松开手,悻悻吐着舌头:“差点忘了你了……你也傻,憋得都出不了气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乌获蹲得难受,伸了伸腿儿,口气有些委屈:“是你叫我不许说话。”
孟棋楠气不打一处来:“嘿,你居然还怨起我来了?明明就是你自己傻来着,怪谁!怪谁!”
乌获挠挠头,嘿嘿傻笑,那样子别提多憨厚多二缺了。孟棋楠又飞他一记白眼,细细哼了一声:“傻大个儿。”
乌获纠正:“我不是傻大个,我叫……。”
“我知道,你是不值一提嘛。”孟棋楠双手捧腮,撅着嘴很不满意,“都怪你们把好好的击鞠搅和了,上次玩的真不尽兴。”
乌获有点小小的欢喜:“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他想起她似乎摔伤了腰,关心一句,“你的伤好些了吗?”
“本宫是贤妃娘娘,别姑娘姑娘的乱喊!”孟棋楠又凶他,“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们的胡姬本宫会摔着么?气死本宫了!”
乌获抿抿嘴,一副老实模样:“我代她们给你道歉,对不起。”
孟棋楠满不在乎努努嘴:“谁稀罕,虚情假意的……。”
正说着话,眼前掠过翩翩金色飞影,原是金翅蝶又寻了过来,一直在孟棋楠身边萦绕飞舞,又想停在她唇上。
孟棋楠郁闷地呼天抢地:“怎么就缠上我了?我上辈子跟你是冤家么!”
霎时间,乌获伸出手掌一挥,居然把金翅蝶抓入了掌中。片刻后他缓缓松开手心,只见晕乎乎的蝴蝶停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颤抖着翅膀。
孟棋楠拔了根草去戳金翅蝶,咬牙切齿:“叫你跟我过不去!这下栽我手里了吧……小样儿!”
乌获看她跟只蝴蝶也能较真的样子,隐隐发笑。这时他听孟棋楠不解地自言自语:“奇了怪了,小家伙你怎么就爱叮我呢?我又不是花儿……。”
“你虽不是花,却比花好吃。”乌获突然说话,宽阔的身躯倾斜过来,笼罩住孟棋楠全身。孟棋楠一惊,双手紧抱前胸,防备地瞪住他。
傻大个你想干嘛想干嘛!
乌获却是微微一笑,朝着她伸出手指,在她唇角一抹,然后把手指放入自己口中吮食。
“甜的,是雪莲蜜。”
咦???
孟棋楠一怔,赶紧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果然吃到淡淡的蜜味。此时她又听乌获说道:“金翅蝶生于雪谷之中,喜食雪莲花蜜。你唇上有蜜的味道,再加上素衣若雪,金翅蝶误以为你是雪莲,自然只向着你飞了。”
孟棋楠看看自己身上的素色披风,再想起那一盏杯沿涂了蜜的兰雪茶,恍然大悟。
他娘的,又中了表叔公的阴招!
暗中把卫昇凌迟了千百遍后,孟棋楠对傻大个改观了,她摊开手绢递与他:“喏,请你吃玫瑰糕。但是只准吃一块!”
乌获定定看了她须臾,眼中波光流动,他露出欢快的表情,伸手过去很听话的只拿起一块。
孟棋楠很快把剩下的收了起来贴身装好,站起来准备开溜,顺便还好心地给乌获指了路:“你沿着来路往回走,看见石榴树的时候往左转,很快就能出园子啦,到时见到人再问路吧!”
乌获赶紧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孟棋楠提着裙摆一阵小跑:“金翅蝶都寻过来了,其他人马上就到,我得换地方躲着!再会了傻大个!”
她玲珑小巧的身影很快钻进纷错的山石里面,一眨眼就不见了。乌获捏着还没来得及入口的玫瑰糕,痴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把蝴蝶和点心都放进怀里,随后赶紧离开了花园。
在紫宸殿料理国家大事的卫昇还丝毫不知道,他的小狐狸招来多大一朵桃花。
他只是批着批着折子,又忍不住去想:蝴蝶采花是一天几次来着?
好像是不停地采不停地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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