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从飞霜殿里流出来,沿着渠道直通行宫之外,最终与山上的一股清溪汇合,化作河水潺潺涌下山脚。
小河边,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孟棋楠和宣儿把湿衣裳脱了,铺在大石头上晒。午后骄阳猛烈,两人的衣裳又多是轻薄丝罗,没一会儿就晒得半干,只是显得皱巴巴的,还沾了不少灰尘草屑,拿上身一穿,顿时从千金小姐公子变成落魄潦倒的难民,若是脸上再脏一些,差不多可以直接进乞丐窝了。
孟棋楠自己不会梳头,及腰的青丝晾干以后,随便弄上去挽了个髻,然后用手帕把头发包了起来。她瞧宣儿腰间还挂着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顿时一把扯下来塞进他怀里,让他贴身收好:“小家伙财不外露知道么?没了这东西才像平民,不然被歹人瞧见一准儿打坏主意。”
宣儿摸着胸口凉凉的玉石,慎重点头:“知道了。皇嫂,你好像对民间知道得很多?”
孟棋楠得意洋洋:“那当然,过来人嘛。”
谁叫她从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不耐拘束老想着溜出宫,经历了被人偷蒙拐骗等一系列教训,她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油滑市侩小女子,换了衣裳出去总能找法子混上大半天才被找到。不过这些话自是不能告诉宣儿。
“宣儿你带钱了吗?”
两人结伴往最近的镇子走去,半路上孟棋楠忽然想起这么件最关键的事。宣儿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找出五枚铜板。
“我在园子里又不花钱,这几个铜板还是那天看小东子他们赌钱,学着玩儿赢回来的。”
五文钱?孟棋楠虽然不太清楚晋国的民生,不过估计也跟楚国差不了多少,她叹了口气,让他把铜板收好:“有总比没有好,你先揣着,我另想法子筹钱。”
“皇嫂,什么办法?”
“大概只能去当铺了……别叫我皇嫂,换个称呼。”
“哦,好的,娘亲。”当铺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
寡人才没有这么大的娃……小表叔公!
这个镇子叫来福镇,因为靠近行宫,被人认为是有福之地,而且挨着通往京城的官道,南来北往走动的人多,是故带动了这一地的生计,极为繁华热闹。孟棋楠和宣儿进了镇子,睁大眼看着人头攒动的景象,像极了两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宣儿想:哇,好多人哦。
孟棋楠想:哇,好多男人!
寡人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那么多活色生香的男人了,整日在宫里,见的人除了表叔公就是安盛,除了安盛就是扶桑花儿,除了扶桑花儿就是其他不能碰也不能吃的男人……
虽然表叔公用着还算顺口,但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腻好吗?
寡人想换口味了。
不过换口味的前提是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男人贴。
于是孟棋楠带着宣儿,循着写了“当”字的地方而去。
“东西哪儿来的啊?”
高高的柜台后面,当铺掌柜一张精瘦老脸透着高高在上的不屑,鼠目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孟棋楠收敛了笑容,撩了下额前的碎发,把头发捻到耳后,显得很局促:“妾身相公送的……。”
掌柜尖刻的口气和她弱弱蚊子般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仿佛一瞧就能知道这是个外地来的小娘子,因为窘迫不得已到当铺变卖一对耳坠,由于是夫君所赠之物,她还有些舍不得。可是身后黑黑瘦瘦的小鬼睁大眼一脸无辜渴求,又逼得她不得不当。
掌柜也是这般想,他再次打量手心的耳坠,心里掂算着价钱。平心而论,这耳坠做工十分精细,恐怕只有京中的大户人家才用得上,特别是上面的两粒东珠,形圆色亮,透着贵气的光泽,最难得的是几乎一模一样大!要知东珠圆润无瑕的难找,这种同样无瑕同样大小的更难找,掌柜的手心微微冒汗,觉得真是捡到宝了。
“请问……。”柜台下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怯怯问,“能当多少银子?我很少戴这副坠子,都还很新的!”
见她愈发急迫,掌柜的反而不急了,拈着稀稀疏疏两根胡子,皱起眉头道:“这个嘛……。”
“二十两行么?”还不等他想法压价,孟棋楠已经瞪大眼喊出了价钱,低得让人难以置信。她黑漆漆的眼眸里写满了乞求与哀愁,再次重复道:“就当二十两银子,妾身相公说买的时候花了一百两呢……若非妾身急着用钱,是绝不会拿它出来换银子的,掌柜的,就二十两罢!”
掌柜心里乐呵,面上还是为难:“我瞧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带着小娃,也是可怜,倒是想帮你,但这东西委实算不得上品……这样罢,十两银子,你愿意就当,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娘子需得想好,出了我家这门,外头可没这样的好行情了……。”
孟棋楠咬了咬唇,许久没有说话,仿佛很难下决心的样子。掌柜见状反而心有点慌了,若是她就这么走了,这笔大买卖岂不是落空!先下手为强,掌柜手袖一挥,很痛心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可怜人,死当,十五两!最多了!”
孟棋楠赶紧装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忙点头答应:“行!”
写了死当的当票,掌柜的把耳坠收了去,孟棋楠揣着一锭十两的元宝和五两散碎银子,埋头垂眼出了当铺。
“皇……娘亲,”走出一截,宣儿问她,“那对耳坠好像当得太便宜了,我听说好的东珠一粒至少价值千金。”
“我知道啊。”孟棋楠一抬眼笑得粲然,哪里有刚才紧巴巴的小家子气?她拍拍涨鼓鼓的钱袋,笑道:“若我不说得便宜些,怎么能轻易换来银子呢?那掌柜的你也瞧见了,一副贪财样儿,我要是表现得很识货,他难免疑心,这笔买卖就做不成了。走吧,我们去大吃一顿。”
宣儿似懂非懂点点头,但还是心疼耳坠子:“怪我没想周全,出来不带钱,还让你把贴身的饰物贱卖了。你放心,我改日一定帮你赎回来!”
孟棋楠怪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家伙的,揉揉他脑袋:“想得不周全的是我,你干嘛老把错往自个儿身上揽啊。反正耳坠是你皇兄送的,咱们要浪费也是浪费他的银子,甭心痛了啊,嘿嘿。”
折腾这么久,一大一小都饿了,于是两人去了镇上最热闹的食肆,不管吃没吃过听没听过,要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
正当两人大快朵颐,那对耳坠子已经被赵刚的人从当铺里弄出来,呈到了卫昇面前。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你说她拿去当铺换了多少银子?”
“十五两。”赵刚老老实实答道,连细节也不忘拉下,“娘娘喊价二十两,当铺掌柜嫌贵,最后以十五两成交,签的死当。”
二十两!亏她说得出口!
卫昇气得冒烟:“旁人不识得便罢了,她居然把价值不菲的东珠贱卖了区区十几两银子!而且还是朕送她的!”他越发觉得孟棋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该收拾,苦于现在人不在跟前,只好先拿别人出气,“什么当铺连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收?还给出这等荒谬的价钱,定是昧良心的奸商!给朕抄了他铺子,另把人打两百板子,看他以后还敢不识货!”
“属下遵命。”赵刚接了命令,真心觉得只要摊上贤妃娘娘,绝对没好事儿。
但愿她不要来找属下……灾星惹不起啊!
卫昇背着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原本想叫人直接把孟棋楠抓回来,可是又觉得这样简直太便宜她了。思来想去,他决心亲自去收拾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狐狸,于是大手一挥。
“跟朕走!”
饱餐了一顿的孟棋楠和宣儿从食肆出来,发现街上更热闹了,好多人吃了晚饭都往镇子中心一块空地涌去。他们也随着人流走,发现那里搭了个台子,好像晚上要唱戏。拉着旁人一问,才晓得今日是六月六崔府君的诞辰,来福镇的崔府君庙用募来的份子钱请了班子,来镇里面唱一场。镇中来往的各色人多,达官显贵都有,于是借着这诞辰日的热闹,做小买卖和酒水吃食生意的铺子也就一直开着,街上还有卖果子蜜饯花朵纸灯的,真真是一片繁花似锦。
“看不到,看不到……。”宣儿人小个子矮,没一会儿就被蜂拥而来的人挡住视线,所以一个劲儿的往高处跳,想瞧瞧戏里的仙姑漂不漂亮。
也不知道仙姑有没有皇嫂漂亮呀……宣儿偷偷觑了眼身旁的孟棋楠,见她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样子,眼珠子直愣愣的。
宣儿环视一圈,发现街那边有家酒楼,二楼正好对着唱戏的台子,他拉拉孟棋楠袖子:“娘亲,我们去那里。”
孟棋楠低头看见宣儿费力仰着头,顿时懊恼,怎么忘记小家伙个子矮了?眼看人越来越多,她生怕待会儿酒楼也让人占了,赶紧牵着宣儿挤出人群,往街对面走去。
不远的地方,一身常服打扮的卫昇握着折扇,目光紧锁那灰扑扑的一大一小。若不是他脸上表情太阴沉,当真可以算在此一枝独秀的翩翩公子。
等着确定孟棋楠进了酒楼,卫昇才抿了抿唇,召来心腹赵刚:“你手底下有没有盗跖之辈?”
赵刚一时拿不准他用意,只得委婉道:“确有一人手上功夫极快,探囊取物只是顷刻之间。”
“把人喊来。”卫昇嘴角轻轻上扬,怎么看都是一副算计人的奸诈样。
刚刚在雅座坐下的孟棋楠怎么也没想到,待会儿她居然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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