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单薄的废寺,破屋残瓦,连个扫地僧都没有,空荡荡的大殿里佛龛蒙尘,一个胖和尚正在打瞌睡,手里木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请问——”
孟棋楠去摇醒他:“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晋国人?”
胖和尚打了个哈欠,揉眼哼哼:“一入佛门断六根,管他晋国楚国,前尘往事莫要记得咯……。”接着他又敲起木鱼来,敲着敲着又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起来!”孟棋楠恼他说话拐弯抹角,便用手拧了他一把,疼得胖和尚登时跳脚。
“干嘛!”他凶神恶煞,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捂住膀子大吼,“臭娘们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孟棋楠向来吃软不吃硬,也把脖子一挺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好好说话,到底有没有晋国来的僧人?”
胖和尚恨道:“老子就不说,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孟棋楠也不废话,闪电般出手捏住胖和尚的腕子往外一撇,然后翻到他身后踢倒他,用膝盖顶住他后颈。
“再问你一次,这儿还有什么人?”
别看胖和尚个头大,却被她压得动弹不得,他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愤怒道:“没有你说的人!放开老子,臭婆娘!”
啪。孟棋楠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嘴巴放干净点,我要听实话。”
胖和尚羞愤难当:“没有就是没有!老子今天栽在你这娘们儿手上算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没……有?”孟棋楠一怔,不觉松开了手。
怎么会没有?苏扶桑都来过这里,那个人肯定在这里!
胖和尚趁机爬起来,正欲还手报复,但见孟棋楠魂不守舍的难过样子,顿时又下不去手了。他收回举起的胳膊,不甘心地摸摸光头,恨道:“好男不跟女斗,老子是出家人不能杀生,换做以前,老子一刀劈了你,哼……。”
孟棋楠眼眶一下红了,一直喃喃自语:“没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
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胖和尚吹胡子瞪眼:“谁稀罕来这个破庙,除了老子这种半路出家的,就还剩个无处可去的年轻和尚,听说他以前本是白马寺主持法师座下的大弟子,后来因犯戒被逐出佛门……喏,回来了。”
柴扉咯吱,穿着灰袍的僧人背着一担柴进门,在墙角放下擦了把汗。
“你知道这里有个……。”孟棋楠朝他走过去,话还没问完却看清了他的容貌,登时一怔,“是你?”
这不就是被她害得破了色戒的高僧寂灭?
寂灭见她也是一愣,眼中眸光流转,但他只是转过头去整理柴禾,淡淡道:“施主有何贵干?”
话中似乎含着一股哀怨。
孟棋楠有些愧疚,绞着衣袖难为情道歉:“原来你到这里来了……对不住,我不知道会把你害成这样,要不我回去给白马寺说一声,让你重归门下。”
早知道冤家路窄,打死她也不敢乱睡和尚啊!
寂灭唇角微翘,断然拒绝:“不必,我习惯了。”
一番好意被人弃之如履,孟棋楠却不敢有微词,她抓耳挠腮想法子补偿,又提议道:“那寡人封你当这儿的住持,出资给菩萨塑个金身,每年再捐一大笔香油钱。”
“贫僧并不想当什么住持。”寂灭却皱皱眉,显得有点不耐烦,“施主有事请讲,无事的话贫僧告辞了。”他拂拂袖就转了身。
“诶你别忙走!”孟棋楠情急下拉住他,“我是来找人的,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晋国来的僧人?他的俗家名字是东澜。”
寂灭动作一滞,全身就像被冰冻住了一般僵凝,须臾,他缓缓回过头。
“你找……谁?”
孟棋楠充满希冀,郑重道:“他叫东澜。”
寂灭定定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似有一盏银灯忽明忽灭。
他袖袍挥洒:“跟我来。”
孟棋楠满怀希望地随他去了禅房,他让她先坐,自己去后院请人出来。孟棋楠坐立不安,一颗心噗通噗通都快跳出嗓子眼儿,她倚门翘首眺望,又担心他不认得自己、或者不肯相认……总之是百转千回忐忑不安。
一盏茶的功夫,孟棋楠就像煎熬了几天几夜,寂灭回来之时,手里多了个女子所用的象牙奁盒,巴掌大小。
可是他身后并没有人。
“他呢?”孟棋楠围着寂灭转了几圈,在他背后找寻卫昇的身影。
寂灭递上手中奁盒:“这里。”
“胡说!他怎么可能藏在这么小的盒子里?你快把他请出来,快点!”
她像个任性的小孩子缠闹,寂灭却身姿笔直岿然不动,他怜惜地摩挲着奁盒表面,指尖流出细细佛香。
“这里面是舍利子。你要找的人,在二十年前圆寂了。”
奁盒揭开,里面静静躺着三粒佛骨舍利。
雪白剔透,熠熠发亮。
孟棋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伸过了手,把佛骨舍利捧入怀中,紧紧贴向心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已经老成了一截枯骨。
全身的液体仿佛都涌到眼眶,却堵在那里流不出来。孟棋楠慢慢蜷起身子,低下去哀哭无声。
寂灭幽叹:“他乃是坐化圆寂。火化之后只留下这三颗舍利,其余骨灰洒入了恒江。”
随水逐流,不知飘向哪里,留在何方。无迹可寻。
孟棋楠揉了揉滚烫的眼眶,沉浸在哀伤之中难以自拔:“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寂灭摇头:“所有东西都一齐烧了。”
只剩她用过的奁盒,装着他的遗骨。
孟棋楠哽咽:“我可不可以拿走他的佛骨?”
寂灭无所谓的口气:“给你罢。”
她失魂落魄地带着他离开了这座荒寺,回到宫里,把佛骨装入锦囊,系在自己的颈上,日夜不离。
他们依然在一起。
仿佛这样的话梦就还没醒,她不想醒。
女皇康复,作为亲王的修缘也要回封地了,离京前一日他去书房找孟棋楠。
“姐!”
孟棋楠在批折子,闻声眼皮也没抬:“来了。”
修缘走近,道:“我看见两位侍君等在外头,你怎么不召见他们?”
“不想见。”孟棋楠搁笔,拉过修缘让他跟自己一起坐。
修缘笑眯眯的:“是不是又觉得腻了?姐你惦记上哪家公子了,说出来我替你参谋。”
孟棋楠勾勾唇,在笑却不怎么开怀:“是腻了。修缘,你说寡人把侍君们都放出宫去怎样?”
修缘大惊:“放出去?你要把他们都换掉?!”
“不是换,就是让他们都出宫去,爱干嘛干嘛,寡人不管。”孟棋楠显得有些疲惫,“我想清静清静。”
“那就都打发走,随姐姐喜欢就好。”修缘也不喜欢宫里的侍君们,这回不就是争风吃醋惹出的事儿?都打发干净才好!他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个东西,“对了,我是专程来还你东西的,我怕明天走时忘记了。”
“什么?”
孟棋楠低眉一看,却愣在了那里。
棋楠香珠,异香沉沉。
她声音颤颤巍巍:“哪里来的……。”
修缘纳闷:“戴在你手上的啊,你昏迷的时候,宫婢为你洁身取下来的。我听人说做有种法事可以驱除病恶,只是要取病人身上一物诵经做法,于是我就拿这串珠子去了。怎么了姐,珠子不是你的?”
孟棋楠激动地语无伦次:“是我的,但我没带走……应该在他手上才对,怎么又在这儿?是他还给我的吗?他是不是尚在人间……。”
等到她稍微平复情绪,赶紧招来宫人细问,一问之下,方知这串念珠竟是寂灭送的。
他?
短短几天经历了大悲大喜,孟棋楠恍如隔世,此时平静下来方才嗅出些许端倪的味道。她略一沉眉,即刻下令:“把白马寺住持带来,寡人要问他话。”
四月细雨霏霏,野外荒寺在雾蒙蒙的山水中露出一檐。寂灭在山下化缘回来,在寺门口撞上等候已久的孟棋楠。
她双手抱胸倚在门口,冲他吹了声口哨,眨眨眼道:“大师呀,人家等你好久了。”
活脱脱纨绔调戏大姑娘的作派。
寂灭卸下肩头的褡裢,拂了拂打湿的衣袖,眉眼平淡:“施主来此作甚?”
“寡人来——”孟棋楠故意拖长了尾音,走到寂灭跟前,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跟大师论一论禅,不知大师奉陪吗?嗯?”
她的手搭上他胸膛,挑逗似的挠了挠。
寂灭不为所动,后退一步微微避开:“施主请。”
连转身都是满满的不可侵犯的神圣。
你还真当你成佛了?寡人能破你一次戒,就能破第二次第三次万万次!
孟棋楠趾高气扬地随着他进了寺庙。
连杯茶水也没有的禅房,房门大开,寂灭跟孟棋楠各坐一个蒲垫,面面相对。
寂灭如入定老僧一般,坐下来就没说话,闭眼数着手中念珠。孟棋楠也不着急开口,而是托腮盯着他看。
这副皮囊真不错,难怪当初自己会看上……
“大师,你怎么不看寡人?”过了一会儿孟棋楠出声,嘻嘻地笑,“你是不是怕上回一样,看了就把持不住啊?”
“声色犬马,凡人所爱。”寂灭缓缓睁开眸子,沉沉一片,“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再好的肉身都会化为一堆白骨,施主怎么能肯定贫僧是被你的皮相所惑?”
你装!你继续装!你继续给寡人装正经!
孟棋楠暗地里咬牙切齿,脸上还是笑盈盈:“大师这么说寡人就放心了。”说罢她开始宽衣解带。
一边脱一边拿眼瞭他。
果然,他皱起了眉头:“施主这是作甚。”
孟棋楠落落大方:“衣裳打湿了,脱下来晾干。”
“不妥,这男女授受不亲……。”
“大师此话差矣。是你说皮相都是假的,最后都会变成一堆骨头,那么男人的皮相和女人的皮相也就没区别嘛。既然都没区别,你看寡人就等于是看自己,自己看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是不是这道理?”孟棋楠热情邀约,“大师你的衣裳也湿了,要不要一起脱?”
“不了。”寂灭拒绝,微微移开了目光。
“阿嚏!大师啊,劳您关下门。”孟棋楠不耐山中寒冷打了个喷嚏,然后指使寂灭去关门。寂灭把禅门掩上刚转身,软乎乎的香躯就扑了上来。
孟棋楠使劲往他怀里钻,娇滴滴道:“大师,人家好冷……。”
寂灭想推开她:“贫僧去给你寻件干爽衣裳换。”
孟棋楠蛇一般死死缠着他:“衣裳单薄不抵事。佛常说日行一善,大师你为寡人取暖便是善举,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哦?”
她在他身上左右厮磨,没一会儿就扯乱了他的衣襟,跟他紧紧相偎。
纵是座铁佛,寡人也能一把火烧化了你!哼!
忽闻寂灭低低一叹,他扶住孟棋楠双肩,无可奈何道:“你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问你几件事。”
孟棋楠仰起脸笑盈盈,扳着指头一一道来:“第一,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为白马寺的弟子,年纪轻轻却对二十年前圆寂之人了如指掌,甚至能找到他的佛骨?”
寂灭镇定自若:“佛寺之间素有来往,贫僧也是从家师那里得知一二。”
“原来如此呀。”孟棋楠恍然大悟的神情,又问:“听白马寺的老头子说东澜圆寂的那年你正好出生,被人扔在寺庙门口,你不觉得你们好像有种奇怪的缘分吗?”
寂灭道:“他入佛门,贫僧也入佛门,这即是缘。天下信众皆与我佛有缘。”
“他们都说你是神童诶,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五岁能书,七岁在白马寺的辩合中力挫群雄,是文曲星下凡来着!你觉得你真有那么聪明吗?”
“贫僧只是略有慧根,又得师父点拨而已。”
几十年不见,这厮比以往更会做戏更会打官腔了!
孟棋楠一怒,推倒他压上去,跨坐他腰间,气势汹汹露出手腕上的棋楠香珠:“你倒是给我说说这玩意儿又是打哪来的!你不是说他的东西都烧了吗?为什么独独留下这个?又为什么偏偏把珠子送给了我?!”
寂灭张张口正要说话,谁知孟棋楠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埋头下去就一阵撕咬,啃得他鲜血淋漓。
她抬头抹了把嘴角,指着他鼻子吼道:“你都被寡人睡过了,你就是寡人的人!你装模作样地给谁看?给谁看给谁看……混蛋!”她边骂边打,边打又边哭。
“你是个屁的神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你他妈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儿还没忘!”
“你早就认出我了,你干嘛不说?逗我很好玩儿是吗?!”
“别以为上辈子折腾够了这辈子我就会放过你,想都别想!”
“呜呜……你为什么不认我,我以为你没了,难过得要死……表叔公我恨死你了!”
她哭一阵笑一阵,骂骂咧咧哭哭啼啼,一直喊着“表叔公”。
寂灭抬头给她揩去眼泪:“别哭了。”
“就要哭!你不认我我就哭死在这儿!”孟棋楠抽抽噎噎的,肿着一双兔子眼睛恨恨瞪他,“你说!说我是谁?!”
寂灭抿抿唇,搂着她坐起来,手掌搭上她背脊,微笑着轻喊一声。
“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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