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雅间后,便沿着河道旁最繁华的巷口走,东边是拉着车的卖炭翁,中间是繁华的张氏酒楼,它的正对面是汴京有名的几家小吃店铺,李家香铺、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各个门铺流动的人员都很多。
穿过店铺之后,就能看见整整一条街的摊位,犹如赶集一般的热闹,卖竹花灯、小刀工具、馄饨烧饼、字画扇面,卖麦面的小贩。还有一些卖生鱼的小商贩用浅桶泡鱼,以柳叶间串清水中浸,挑着担子,巡街贩卖。
赵禔一直是抱着赵祯走的,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表情有些僵硬的赵佑。
此时,从未出过皇宫一直左顾右看的赵祯,突然扯了扯赵禔的黑发,坐挺身体,一脸兴奋地手指指向一个卖花灯的摊位上。
赵禔心领神会,她放缓了脚步,转个弯慢慢走到摊位前,依据赵祯的眼神指示,抽出一只手指指着一个抱月兔子的金红色花灯,赵禔还没来得及说话问价,他们身后的赵佑突然一个迈步上前,走到赵禔身前对老翁说道:“店家,这个需要几两银钱。”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眼神示意保护他们的护卫拿出钱袋。
护卫虽然有些囧,但还是忠诚地掏出钱袋,心里的小人在默默泪流,替主子付账这应该是可以找军长他们报销吧。
赵祯欢喜地点点头,渴望地望着抱月白兔。
路旁听到这话的几个民众与卖花灯的大爷,都是一脸目瞪口呆,一个花灯的问价怎么开口就是银子啊!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这时,一个穿着有些寒酸的男子还鄙夷刻薄地碎嘴一句:“这又是汴京哪位巨富的郎君吧,我们的钱都是被这些奸商给害了,”说完,还对卖花灯的老翁说,“反正收的也是奸商的钱,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胆地收他们的钱,甭客气的收。”
赵佑怒瞪那郎君一眼,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落他的面子,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坑他的钱,真是找死。
卖灯老翁笑了笑,露出有些黄的缺牙,他坚定地摇摇头,摸了摸补丁衣服,对赵佑说道:“贵人,灯是要不了这么多,所以……嗯,我,我这里是找不开银子。”说着,他的右手指扯了扯破败的衣角,似乎有些害羞歉意地笑笑。
赵禔一把挤开自家弟弟,然后拿出一贯钱递给老翁:“店家,这才是买灯的钱币,”见老翁从摊位下掏出一把剪子要剪断这一贯钱的绳子,补还多余的钱币,赵禔又忙补声,“多的算赏的。”
赏的?
周围群众闻言又是一怔,看赵禔他们一脸从容,气质出众,明显不是商贩之家随随便便教得出来的,又见他们身边保护的侍卫,哟嘿,居然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不就是守护皇宫的侍卫之一么,哎呦,能被这样的人护着的,身份怎么也低不了啊……
再次看向赵禔他们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赵禔、赵佑和赵祯在皇宫里都是赏习惯了,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此时他们也不耐烦被人用异样的眼神围观,拿了花灯便打算离开。
“老翁,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多余的钱你应是要还给这位郎君的,”原本刻薄的男子瞬间变了一张脸,他拿出一柄扇子,扇尖抵住了老翁准备收起那管贯钱的手,然后对赵禔等人笑得春暖花开,“诸位是鲜少出来游玩的人吧,所谓初春放灯年年吉,在下能否有荣幸领诸位去放花灯呢,不巧,那最灵的河段在下正好略知一二。”
侍卫的表情很茫然,初春放灯吉利吗?我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不知道,再说了这位郎君一开始不是鄙视我们吗?不是要老翁直接昧掉银子么,怎么这时候连一贯钱都不让老翁收了,还对这里笑得一脸谄媚。
赵佑一脸鄙夷,一眼就瞧出这个男人的真实意图,无非是想攀个官门的高枝。
赵禔轻笑一声,看到没看那男子一眼,她示意侍卫拿起抱月白兔的花灯,然后用眼神叮嘱一声,侍卫心领神会地站在一旁,接着,赵禔拿过花灯交到开心的赵祯手中,最后很平淡地开口:“走吧。”
说吧,率先走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男子还想逼老翁剪钱,好有理由追过去,就见那位侍卫一把扭住这名男子,大声说:“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强抢他人钱财,走,官府去。”
“不,不,我没有,你不能送我去官府,你不能冤枉我!”男子还欲说什么,结果被侍卫一个手刀给打晕,直接拖走了。
围观的民众虽然害怕侍卫的手段,但他们也对那男子没有一丝好印象,两面三刀得让人恶心,于是便装聋作哑地让那男子被拖走了。
这边,赵佑木呆呆地看着赵禔微笑地拿钱付帐,微笑地将花灯递在赵祯手里,微笑地抱着赵祯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给自己一个多余的眼神,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喊一声,难道大哥已经无所谓自己会不会走失了么。
难受得紧。
赵佑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眼底更是浮现一片阴霾。
“我,我要去放河灯。”赵佑一个大步跑了几下,闪身跑到前面,扯住赵禔的衣袖,坚定地说道。
赵禔一愣,莫名其妙地回头,说道:“你不想吃西街的糖葫芦了?”
赵佑脸上闪过一丝红润,害羞般地低下头。
这时,一直拿着抱月白兔花灯的赵祯也疑惑扭过身体,低头看了看,又扭回身体,皱了皱包子脸说道:“甜山楂,糖葫芦!”
看那表情好像不答应就会哭一样。
“好,好,”赵禔宠溺地笑了笑,然后稍稍一用劲试图挣脱开赵佑的手指。
赵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是一紧,他的手指用力,没让赵禔顺利挣脱开。赵禔停住身体,疑惑地看向赵佑。赵佑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露出一张挂着水水的圆圆的大眼睛,撒娇道:“大哥大哥,你还没带我放过花灯呢。”
砰——
数名知道赵佑真性情的随身侍卫倒地不起。
赵禔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她抽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赵佑的额头,说道:“乖,六哥儿可是头回出宫,让他一次。”
赵佑的手心愣地拽得生疼,但他面不改色,还是一脸甜腻腻的样子说道:“大哥,你一年前答应带我去放河灯的,但是那之后你就远走姑苏了,将我一人丢在了汴京。”这话说的,行文间还不忘用升降的感慨音调,配着他那张越来越暗淡的小脸,就好像赵禔做了什么虐待他的事情一样。
赵禔心里难免升起一点愧疚,她迟疑地看了看还坐在她臂上的赵祯娃娃。
赵祯懵懂地看了看赵禔,突然伸手,用他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赵禔略有些褶皱的眉间,糯糯开口:“大哥不气不气。”
赵禔心里顿时暖得一塌糊涂,虽然真的有点沉,也有想放下来的打算了,可这贴心的一下,让赵禔想要接下来的路程要继续抱着他,因为这娃长得太萌太可爱了,说话又这么暖人心,勾得赵禔有往喜欢正太的怪阿姨发展。
“大哥,河灯是什么?”包子赵祯开口询问。
“河灯啊,就是将你手中的花灯放在河里。”赵禔笑脸回答。
赵祯做出保护的姿势,说道:“不要不要,小兔兔是我的。”
“是是,小兔兔是你的,我们放别的就是,”赵禔笑了笑,扭头对旁边的侍卫说,“去多买一些花灯来。”
“诺,”侍卫领命离开一个。
赵佑扯了扯赵禔衣角,表情似乎有些愧疚:“大哥对不起,是我太任性没顾及六哥儿的心思,我们还是……。”
“好啦,”赵禔空出手指又点了点赵佑的脑袋,暗笑这家伙都会为达目的而对她使计了,“这是大哥一开始就应承的,错不在你在我,走,我们放灯去,”说着,她单手紧了紧赵祯,发现实在抱不住,无奈地将他放下,然后一手一个,牵着两人向外走去。
赵禔走得微微向前,因此没瞧见两小屁孩躲在她身后,无声地互相用眼神交流。
赵佑挑眉:得意什么,最后还不是跟着我走。
赵祯鄙视的白眼:二哥真幼稚
赵佑鼓眼睛:别对我装乖,大哥不在宫里长住不知道你的本性,但我还会不知道么。
赵祯耸耸肩:那也没办法,谁让大哥不知道呢,谁让我长得可爱又卖乖呢。
赵佑郁闷,恰巧旁边有一个摊位卖腌制的酥脆鱼仔。
赵佑眼珠子一转,突然大声说道:“大哥,六哥儿说肚子饿了,我们帮她买这个小鱼填填肚子吧。”
赵禔温和地点点头,示意旁边的侍卫去买,然后补充:“好好照顾他,别让鱼刺刺到了。”
“好,”赵佑咬牙切齿,对着赵禔笑得一脸阳光,扭头看向赵祯时,果不其然,一张小脸已经僵硬得近乎苍白,但依旧眼带懵懂,赵佑心里坏笑几声,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这赵祯在宫里天不怕地不怕,又是皇后嫡子,生活过得和个小霸王似的,偏偏幼年的时候在小池塘边遭过难,虽被赵禔及时发现给救了出来,但也因此产生了一个隐秘的后遗症,那就是极度的怕鱼,不管是多小的鱼,小时候的赵祯都会害怕得瑟瑟发抖。
在这里要普及一下,若是一个皇子想争夺帝位,他纨绔任性爱玩一点都没太大问题,但绝对不能身体残疾,且表现出对任何一件事物的极度畏惧。
因此,郭皇后为了让赵祯克服这个毛病,曾秘密地严格训练赵祯,比如全鱼宴,在赵祯的宫殿内养育鱼,给赵祯绣金鱼式样的荷包,等等。一大堆的举措砸下来,都训得赵祯身边的仆人对鱼生理性厌恶了,可赵祯的隐疾依旧没变——怕鱼,但至少有了一点变化,那就是他不至于一看到鱼就会呕吐且瑟瑟发抖了,而且外人也无法从他脸上分析出害怕的因素。
郭皇后无法,最终只能放弃,并严厉地叮嘱自家小儿,万万不可让别人发现这个秘密,否则立杀。
而赵佑也是在数年前一次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偶尔发现的。
他现在,就利用这个秘密来整赵祯。
赵佑拿着一串串好的鱼仔,直直的缓慢地递向赵祯:“六哥儿,你喜欢的鱼仔。”
他笑得好不温柔,在赵祯眼中却仿佛是恶魔的微笑。
赵祯微微避开目光,声音带点颤:“不,我不饿。”
“那也行,”赵佑明白不能逗狠了,否则让别人看出端倪的话,他的麻烦会更大,“那你拿着,好歹也是大哥的一份心意。”说完,无比洒脱地将装满牙签鱼的小碗放在赵祯手中。
赵祯捧着一碗鱼,闻着鱼味,整个人当场石化。
赵佑侧过脸,舒爽的暗笑。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钱一一直默默地跟着,沉默地望着。
“你主子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略显苍白的声线冒出,在主子那两个字上加了着重音。
“闭嘴,不准说他,”钱一阴霾地扭头看了一眼。
他目光所注视的方向站着三个人,两个高大威猛的异族勇士小心翼翼地护着中间的人,同时不满地回瞪了一眼,其中一个还做出拔刀的姿势,而中间那个看着有些文弱的男子,及时摇摇头,安抚了两个壮汉的情绪,然后对钱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正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人——耶律函。
“王子,可觉得我言语有失?”
“闭嘴,”钱一睫毛一颤,拳头紧了又紧,“我不是王子。”
耶律函嘴角闪过一丝了然的意味,说道:“说奇怪真的没错,他明明是继位希望最大的大皇子,可又不是嫡子,他的胞弟年龄差距并不大,足以威胁他的地位,可她依旧和个没事人一样,对权势百般推诿,一点也不像一位饱受帝王宠爱的皇子。皇子想成为帝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想要为帝,最重要的是野心,只有有野心的人才不安于现状,才能冲破八方窥伺的束缚,对如此受宠的大皇子而言,只需他有野心,一切唾手可得。”
耶律函来到大宋,与百官结交,用心观察,这才发现大皇子赵禔的受宠程度是多么的骇人,如果不是捧杀,那简直就是直接定下下一位皇位继承人,可赵禔敷衍的态度,耶律函表示非常看不明白,难道还有人会将唾手可得的皇位丢掉吗。
“也许殿下不想要那个位置,”钱一无所谓答道。
耶律函嘴角闪过一丝讽刺:“王子殿下,所谓大皇子,不单单意味着是最接近皇位,还是在失去皇位后最容易被新帝除去的位置,兄弟躬亲也不过浮于表面罢了。”
耶律函没有说得很细,但他的意思蕴含其中,帝王在未成帝王之前,必定有诸多磨难,因为这‘第一’位置世人都在争斗,一个帝王除了野心,注定还会心黑,还会心狠。别看现在呵呵乐乐的,大家相处得很好,一旦后来居上者成为帝王,多半会将之前受宠声望又最高的皇子斩下马,也可以算是杀鸡儆猴,威慑其余势力。
钱一身体一颤,他先是低吼一句:“我自会贴身保护她,”说完,他猛地抬头看向其乐融融的三人。
此时的赵禔正乐呵呵地帮两位弟弟放河灯,而她身后两人的表情,侧着站的赵祯虽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明显身体僵硬,甚至在赵禔转身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露出嫌弃的样子,而站在他旁边的赵佑,先是一脸阴霾,然后又露出极其刺人眼球的讽刺笑容。
虽然赵祯是怕鱼,赵佑是讽刺钱一。
但距离一长,加上钱一先入为本的观念。
钱一误会大了!
此时此刻,到处是喧嚣的人群,而白天河面的河灯却只有赵禔点亮的那几只。
这时,只见赵佑阴阴地笑了笑,暗暗命令了一个侍卫,然后侍卫点点头,缓慢又轻巧地靠近站在河边的赵禔。
钱一心中警铃大作,三下五除二,他迈开步伐朝着那边不要命般地跑去,“赵郎,赵郎!”他挥手喊着。
正在指挥侍卫放灯的赵禔,闻声不禁朝钱一望去。
钱一疾驰而来,气喘吁吁,一脸惶惶不安地望着她。
赵禔一愣,安抚地笑笑:“怎么了吗?”
钱一舔了舔有些干巴巴的嘴唇:“我,我……。”
他想让赵禔离开这里,远离那两个小孩,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达成这一心愿。
“我们刚刚在城那边的街口看见了冻死的人,”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耶律函摇摇晃晃地说,“有两三个,看样子都是小孩子,着实可怜,钱兄也是心不忍,”说着,一边微微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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