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游，你回来了！”

　　面的香气被风吹到雪嫣的鼻下，虽是寒风刺骨，然少女却丝毫不知寒冷，雀跃地跳至步延风面前，面汤的热气蒸得她双颊微微发红。

　　“是不是很快？”

　　“嗯。”雪嫣拿起银筷，汤上漂浮的碧绿香菜也依稀可见，“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香菜？”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你啊。”步延风端着本该是宫人拿的托盘，胡乱坐在小路旁的草地上，“你看，只要是你要的东西我哪次是不给你的？”

　　雪嫣红了双颊，只用筷子细细翻挑着面条。

　　“可是……”少女又抬起楚楚可怜的脸，“这里好黑，我看不清。”

　　面汤还在散发着热气，步延风捏了捏雪嫣的脸：“那我去那里。”

　　伸手将她拉起，这一次她没有反抗，任由步延风拉着。脚下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双脚踩上去咔嚓咔嚓地响。如果燕国的军队不在城墙外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拉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只可惜，明日还要去对付姬夜与南宫浅痕。

　　拂雪殿应是整个青国最奢华的地方，就连步延风的寝宫也没有她的辉煌。两个人端着氤氲着热气的碗走入步延风的寝宫，两碗面并排放在了圆桌上。

　　手背被寒风吹得有些凉，雪嫣缩起冻红的双手，使劲揉搓。

　　“要喝茶暖暖身子么？”步延风斟下一碗茶放在雪嫣面前，小心替她吹凉。

　　面汤的热气在雪嫣的双眼上蒸起一层薄雾，眼中似乎氤氲着水汽。

　　“你怎么了？”

　　“少游……”雪嫣吸了吸鼻子，就连鼻头也是微红，“你这儿有没有手炉，我要手炉。”

　　“在离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步延风起身朝里走去，手炉就搁在一张几案上，炭早已冷却。他又重新往里夹了几块黑炭，火星在里面跳动。动作就停滞在了这里，心头燃起一些异样，夹炭的钳子铿然落到地上。

　　她只留下了天香坊的记忆，她只记得安少游，所以怎么会习惯了手炉的温暖？

　　慌忙扔下手炉，步延风一步冲了出去，然而已经太迟了。

　　雪嫣面前的茶已然喝干，少女呆滞着双目坐得笔直，脸色苍白无力，原本曜黑的瞳仁被死灰慢慢笼罩，在疾速失去生机。

　　“嫣儿！”

　　“延风……”唇角挂起一抹微笑，雪嫣顺势倒在步延风伸来的臂弯里，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滴下，“你说如果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你还是安少游，我还在楚姐姐的身边，没有那么多争斗，没有深不见底的皇宫，所有人都很和睦……”

　　步延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镇定，怀抱雪嫣的双臂在不住地颤抖。

　　“不要难过啊，其实我是南宫浅痕的人。”瞳孔在涣散，雪嫣向虚空伸出手来，竟是接到一颗泪滴，她低低咳了两声，“他放我回来，给了我一包毒药，让我趁机放在你喝的茶水里，我问他要如何解释我是怎么从他手里跑回来的，他说只要告诉你我被强暴了，然后装作精神失常你就不会忍心追问。可是你对我太好了，我又怎么舍得给你喝……所以少游，你看我替你喝下了呢。”

　　“傻瓜……”怀抱雪嫣的双臂收得更紧，步延风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你为什么要喝下去？”

　　“你……不恨我么？”雪嫣低低笑着，“我骗了你这么久。”

　　散发凌乱地落下，步延风从未觉得如此无助：“为什么要喝下它？”

　　“因为……我若不给你喝，我就背叛了南宫浅痕，如果给你喝，我会觉得比死还难受，所以不如自己将它喝下，死了，就不用再在你们两个当中选择了。”殷红的鲜血渐渐转黑，在雪嫣的嘴角显得妖异，“我本是洛襄快要饿死的乞儿，如果不是南宫浅痕，早就饿死在九里巷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自从他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今生今世永不背叛他。”

　　声音渐渐低下，步延风想阻止她，然而雪嫣却还在继续。

　　“是他把我派去天香坊的，那时是为了查殷若素，没想到我刚去的时候殷若素就跳槽去了凌烟阁。后来天香坊出事，又是他救下的我，他把我送入皇宫当楚姐姐的婢女，一来是为了对付姬成，二来就是让我监视你，那时他就看出你迟早会和胤朝决裂的呢。”咳嗽更加剧烈，双眼越来越黯淡，“最后我还是跟随你到了青国，他没有阻止……”

　　“可是你却没有告诉他我要伏击他的事。”

　　“是啊……因为我那时想如果告诉他了，你肯定会被杀死的……”苍白的嘴唇无力地笑，“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对我这么好的，你这么风流，身边那么多女人，怎么可能会对我真心真意呢，因为我的出身是那么卑微……”

　　雪嫣伸出手来，却碰不到步延风的脸，无力的手又颓然放下：“好了，我什么都说了，少游，你会不会讨厌我……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

　　颤抖的双唇印上她苍白的额头，又一滴清澈的温热落在雪嫣的脸颊上。

　　“嫣儿，我爱你。”

　　被毒药黯淡了的双眼猛然间焕发了光彩，雪嫣睁大双眸望向上方：“看啊少游，又下雪了呢，好大的雪，来年我们去雪顶峰看雪景好不好？听说那里住着仙女。”

　　有什么在喉头哽咽，步延风看着怀里的少女，是回光返照么。

　　她最终还是叫了自己少游，她爱的还是当初的安少游。

　　“好。”步延风闭上双眼，他觉得自己从未流过那么多的眼泪。

　　少女唇边的弧度绽放得更加美丽，直到绽放到极致的时候，美丽的微笑霍然失去了生命，那被步延风捉住的晶莹的小手在那个字落下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长长的眼睫将她灵动的双目覆盖，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是，再也没有人能将她从睡梦中叫起。

　　步延风依然抱着她，不肯放下。

　　——傻瓜，自从你被南宫浅痕安排在楚烟络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南宫府的人。我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爱你，许是从未见过如你般纯真的人。

　　当夜，步延风烂醉在寝宫，怀里始终抱着已陷入永眠的雪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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