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微风拂动，长街之上漫漫人海，花香四溢，树影疏松，唯有丝丝清风掠过，令人通体舒畅。

　　铜雀从外面捧着香炉掀起帘子进来，吩咐那一众随侍的女婢出去，这才笑着拜了一礼。

　　“给绾贵妃娘娘请安，这几月娘娘不在宫中，奴婢万分思恋，以为娘娘就不再回来了，不过奴婢却从未想到娘娘会死了，不过却也不知娘娘为何死而复生，明明血溅城门，却又安然无恙完好无损的重新站在奴婢面前，还被皇上不远千里的自南国接了回来，娘娘到底要给奴婢多少惊讶呢？”

　　苏绾吟愣了一下，咬着嘴唇想着应付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被铜雀又先人一步。

　　“贵妃娘娘莫非连跟了您两年的奴婢也要骗吗？奴婢一心一意对娘娘忠心耿耿，娘娘死而复生奴婢兴奋一夜未眠，满心欢喜今儿赶早来见娘娘，娘娘莫非还要推辞说您当真只是南国风月楼的雅妓颦瑶，而非苏绾吟么？”

　　苏绾吟看着铜雀，她的目光中尽是悲伤和期待，苏绾吟也不忍，便点头，“我却是苏绾吟，只是迫于无奈隐瞒身份，本想瞒下所有人，可你如此对我，我必将真话告知你，方才不辜负你对我的忠心。”

　　苏绾吟说罢站起身，扶着铜雀的手臂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叶影摇晃，一丝苦笑浮上唇角。

　　“你可知我当初却是真心不愿活下去，苏府满门没落，父亲和双姐在牢中过着什么日子我连想都不敢想，而我本以为依靠自身荣宠和尊贵能解救他们出来，不曾想到处处谨慎小心还是落入他人圈套，冉妃腹中胎儿到底因为什么小产了一个，我都不知道，我无缘无故被打入冷宫，过着连奴婢都不如的日子，我昔年的骄傲和尊严被秦裕害的一丝不剩，只不过在两个地方，我和苏府挨着相同的恨，我宁愿一死，也不愿被他人奚落嘲讽，我踏上城墙纵身一跃，我却是死了，可不知为何，被宫中人送到了郊外深山中，我醒来面前便是一个白眉道人，像是仙道一般，他说给我饮用了还魂草，我便死而复活了，他还说我若是有仇恨尚未报了，便不能死，他算我命中尘缘未了，而且我还有来日更为尊贵之时，我不会就此薄命，我的恩怨纠葛远远没有结束，他救我只是顺应天意罢了，我非凡命，怎能含冤而亡？我不解他话中意，便问，他不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也只好做罢，后来我再度昏迷，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南国合欢宫里，有几个侍婢侍奉我，接着我便被告知是在南国城门之外被一个进宫述职的将军发现了带进御书房，夜帝并非爱慕美貌之人，只是觉得纳罕，而且又是心底宽仁之人，这才将我留下医好，还封了我做妃子，可惜我不曾侍寝便当夜逃了出来，到了风月楼，凭着美貌和舞技做了雅妓，直到夜帝再次找到我，我将一切真相告知与他，他虽然惊讶万分，但还是顺了我的心意将我放了，且还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我这才将消息透到北国，有被秦裕接来的一日。”

　　铜雀听着苏绾吟的讲述只觉飘飘忽忽如同听一段传说一般惊奇，许久才长叹一声道，“娘娘这两个月的经历便这样曲折，真是让奴婢大开眼界了，可见果然是天在暗中保护娘娘，怎会让娘娘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呢，娘娘以后也万万不可再做这等傻事，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可是若死了，便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娘娘连自己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谁为娘娘和苏府洗刷冤屈呢？”

　　苏绾吟点头，目光深处更是一抹无法言说的苍凉，似乎经受了世间最残忍的世故，早已不复往昔那般天真美好。

　　这便是人情世故，曾经误入深渊，之后便是彻底的万劫不复。

　　“娘娘，奴婢听着还是奇怪，那夜帝为何留下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还住在宫里，奴婢听说过合欢宫，那是南国先帝最宠爱的合嫔娘娘住的寝宫，合嫔喜欢合欢花，说味道闻上去清新淡雅，花瓣清秀好看，粉粉白白的，极是绚丽多姿，更自制了一曲合欢舞，据说是在合欢树下起舞，微风一吹，花瓣簌簌飘落，随着合嫔起舞的绝妙舞姿，成就一段倾世佳话，先帝爱极了合嫔，把她看作毕生最爱，更是一生知己，可惜合嫔命薄，仅仅活了二十四岁便逝去了，先帝为此痛不欲生，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未踏入后宫宠幸后妃，更是下旨不许移除合欢宫的所有合欢花，而且不许人住，一直到先帝也驾崩，合欢宫空了四十余年，这夜帝合该知晓此事，南国人尽皆知，所有女子皆以先帝对合嫔的情意盼望着寻到一个相同的痴情郎，北国都有极多的人知道，怎么夜帝还将您留在了那里住？”

　　苏绾吟听着铜雀的讲述，心内不仅一动，这世间竟当真有如此情深意重的君王么？古来君恩如流水，妾心由暖至冷，想着一入皇门深似海，却还眼巴巴的渴望着那皇宫内院的荣华富贵万千恩宠，以为自己便能幸运脱颖而出，得到君王最深情的宠幸，可是红颜那样多，谁能永得君恩？这合嫔是世间万千女子最幸运的一个，而那南国先帝，更是万千男子中的典范了。只是这夜帝……铜雀不说自己尚未想过，她一讲苏绾吟也觉得纳罕，既是合欢宫背后隐藏了如此凄美的传说，这段情爱故事夜帝身为皇宫皇子自然心知肚明，他竟破了先帝的规矩么？而那先帝不可能在合嫔逝去之后再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哪怕只是瞬间的情爱，眨眼的回眸，却始终遵从了自己昔年的誓言，不曾将别的女子安排住进合欢宫，那这夜帝，如此所为，岂非违背了先帝的意思？

　　“你说的极是有道理，我也不清楚，你可还听说过关于那合欢宫的其他传闻么？我听着倒是挺感动，也确实觉得有趣儿，都云北国先帝爱极了岚妃，可我姑母纵然恩宠一世，纵享风光富贵，但是比之南国先帝对合嫔的情爱，还是相差甚远，这大概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梦了，我得不到，听听便觉得感慨温暖。”

　　铜雀闻言只是掩口窃笑，“娘娘今时回来了，管她是什么颦瑶还是苏绾吟呢，您既然想着隐瞒从前的身份，奴婢自然记住了，也不枉费娘娘费尽苦心在自己眉间和眼角纹下的东西，可是娘娘说自己毕生都得不到如此美好的情爱，说句中听的，奴婢瞧着皇上对曾经的苏贵妃可是忏悔不已呢，这才因为娘娘和苏贵妃一模一样将您从南国接了回来，不计较您做过雅妓的身份，宁可同满朝文武为敌，也要封犒您做贵妃，没有诞下过皇嗣的妃子能一下子封犒了贵妃实在少见，那冉妃诞下了一名公主，眼下又有了身孕还不过是妃位呢，而娘娘您以颦瑶的身份和皇上才见了几面，能有什么情深意重的？可见皇上是为了弥补昔日对苏贵妃的亏欠，这便是实实在在的情爱了，娘娘合该庆幸，而至于那夜帝，奴婢瞧着十有八九也是对娘娘动心了呢。”

　　“哦？这话怎的说？”

　　铜雀笑着往那窗外的并蒂牡丹一指，“娘娘可知这并蒂牡丹来源于何？”

　　苏绾吟顺着铜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朵粉色的和一朵红色的牡丹同长在一根枝上，那样明艳动人，不禁笑了笑。

　　“名花倾国两相欢，果然是牡丹真国色，花开动京城之姿容，这并蒂牡丹不是咱们北国培育的品种么，从前还在王府时候便听过姑姑说，是花坊的奴才……”

　　“错了呢。”

　　苏绾吟还未说完便被铜雀打断了，“这是南国先帝为了合嫔特意吩咐天下能人异士钻研数月培育出来的，是为举案齐眉长相厮守之意，故而可见先帝对合嫔到底爱到了何种地步，若非寻常，也断断不会被南国世间女子奉为恩爱的榜样，这南国先帝可是个痴情种呢，后来听说，先帝驾崩前奄奄一息弥留之际，曾将已是太子的夜帝叫到跟前，说以后的合欢宫还要空着，且吩咐之后的历代皇帝，都必须空着合欢宫，那里的合欢花也必须年年种着，花在南国在，花亡南国亡，而夜帝纳罕，说父王为何如此念念不忘那合母妃呢？先帝只是笑着闭上眼，仿佛看到了接他的合嫔一般，说除非你遇到了让你真心相爱的女子，就像是父王对合嫔那般的挚爱，才能将合欢宫赐给她住，不然不可，你要记得，这女子必须配得上合欢宫，记得。说罢便撒手人寰了，也就是说，这先帝在生前最后一秒，还念着合嫔，这是何等情爱啊，让后人都自叹不如，奴婢甚至好奇，那合嫔到底如何花容月貌。”

　　苏绾吟终于明白了这夜帝对自己到底又怎样的情意，听到了却是心内一阵酸涩，她到底还是辜负了这世间爱过自己的男子，秦殇是，夜帝也是，至于秦裕，他何曾爱过自己呢，若是深爱，怎会相弃？

　　“世间情爱，让男子着迷的是女子倾国容颜，而让男子终生念念不忘的，何曾是那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苍老的容貌呢？先帝爱合嫔的，是那惺惺相惜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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