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与吏,户,礼,刑,工,共同组成六部。兵部,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其属有四:一曰兵部,二曰职方,三曰驾部,四曰库部。其中,兵部主事四人,职方主事二人,驾部主事二人,库部主事二人。
而这位刘岩庭,就是掌管库部的主事之一。
袁公曾经说过,陛下派他们来,是要查账,查洪武二十八年起,至今三年间的账册。一般人以为,掌管账册的不应该是户部吗?那怎么反而来主军事武力的兵部查账?
这里就不得不提那件让朝堂两大行政部门相互指责,互相推诿的事件了。
洪武二十八年秋,大历洪武皇帝亲派镇国大将军坐镇西北边疆,素来有大军起行,粮草先行的说法。镇国大将军苏老将军带着兵马赶赴西北大荒的时候,由户部发军粮银等辎重,发往兵部,再由兵部将这些辎重发往西北大荒,以供西北大荒驻军所用。
由户部发银兵部,再由兵部发银西北,一个季度向西北大荒发一次辎重。这样的模式一直持续到如今。洪武二十八年冬至洪武二十九年秋,一直也没出现问题。直到洪武二十九年冬天,在西北扎营的驻军收到的辎重减少。作为带兵的苏老将军自然要写信问一问兵部尚书。
马文唐只说户部所发辎重都已经发往了西北边上。又对苏老将军好言相劝,说是今年税赋收得如何如何,不如往年,又说户部也是节衣缩食。
苏老将军想了想,反正所发辎重虽然比往年少,但也足够将士们所用。倒也就轻拿轻放,不在这事情上难为马尚书和户部了。
但这之后,每一次送来的辎重越来越少,到了今年,已经快要扛不住战士们日常所需。苏老将军这一回发了狠,一纸密奏绕开尚书省,直接到了洪武皇帝的龙案上。
这一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洪武皇帝传了兵部尚书马文唐和户部尚书屈仲达相问。结果这二人都说自己无辜,一个说所有辎重皆按往例交到兵部手里,一个说臣没拿到那些数目的辎重,户部给了多少,臣如数发往西北大荒。
这可把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给气得头顶冒烟儿。事情到了这里,按说,就该派了人去查。可是,这种涉及国家两个重要部门的案件,让与户部和兵部同等级的刑部去查,显然不妥当。但让大理寺去查,查不出问题来还好,一旦查出问题来,那他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丢脸是小事,这件事怕是就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怎么办?
好办!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面前两个面诚心异的大臣,心道,你两哥儿不就是算准了,就算事发,老子也无从查起吗?老子不派刑部,不派大理寺,老子派两个娃娃去你们那儿查账去。
老皇帝是本着,能查出虚账,找到罪证最好不过,查不出来,能恶心恶心这两个找死的家伙也好。
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皇帝现在不想无缘无故动杀戒,想要堂堂正正拿下这两个找死的臣子。但若是实在找不出证据,那也没关系,老皇帝不是还有“秘密手段”吗?
但其实仔细想想,老皇帝何尝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这二人不全是在他眼底耍花招的?老皇帝私心里希望,这二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真心真意为他做事,本本分分当好朝廷的这个官的!
也正因为如此,老皇帝才选了赵伯阳和苏白芷这两个没有官职的小娃娃去查账,企图能够发生奇迹,让这两个小娃娃真的找到一方罪证。那样,至少能够证明户部和兵部,其中之一是干净的,至少是在这件事情上。
这些弯弯道道,思虑万千做的决定,只有皇帝自己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除了皇帝本人,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
夜深了,苏白芷坐在袁公屋子里一张靠椅上,静静听完袁公讲述的事情来由,垂着眼皮陷入了沉思。
她和赵伯阳这厮办皇差,来兵部查账,原来还有这么一番因果啊。再一想,之前老皇帝让查账时候,眼底闪过的一丝矛盾犹豫,也就想明白了。
至于老皇帝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兮兮,急匆匆吩咐了她和赵伯阳来兵部查账,又临时下了圣旨给兵部尚书马文唐。也就可以理解了。……不低调查账,难道要搞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户部和兵部不和,皇帝要收拾两个部?……真要这么干了,那他娘才是天下第一大笑柄呢!
“哎……这一次你二人只管尽人事听天命吧,”袁公端了扫了一眼苏白芷,忽然道:“听伯阳说,今天那个库部主事刘岩军带着你俩在兵部到处转悠?”
“不是刘岩军,是刘岩庭。”苏白芷淡淡提醒。一旁的赵伯阳鼻子中哼出一声不以为然:“苏大小姐字字计较,有意思吗?”
苏白芷表情淡淡,斜目扫了一眼那个翻白眼儿的家伙,收回视线,就目不斜视平静淡然地说了一句:“我记性好。”
这句话又惹来赵伯阳一阵不以为然的讪笑。
袁公看了明显不对盘的二人一眼,蹙了蹙眉,也不知道是嫌苏白芷太看重那些不重要的细节,还是厌恶赵伯阳那样轻浮的举止。
但显然,在赵伯阳看来,袁公定然是嫌弃苏白芷了。
心里就更加冷笑,但是却连忙站起身来,冲着上座的袁公恭恭敬敬地弯腰拜了拜,面上肃穆正色道:“老师放心,伯阳虽不才,但一定竭尽所能,找出罪证来!”
与赵伯阳肃然表态不同,苏白芷若无其事坐在椅子上,没有什么举动。
“赵世子表了态,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袁公扭头看她,惊奇不已地问道:“至少也说说这之后,你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当然是做能让皇帝给她亲娘分封诰命的事情了。
嘴上却说:“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做陛下让我做的事情。”
袁公心里咯噔一响,再去看这少女面庞不甚出彩,生的比张阿狗家的大闺女还要不起眼。张阿狗是他家前院里喂马的老人……哎,可惜一颗九窍都开的玲珑心,生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子身上啊。
袁公端起茶,又旧话重提:“刘岩庭今日带着你们瞎晃悠,就是不让你们今天去查账,原因是什么,你们懂吧?”
……当然懂,刘岩庭做不了主,所以不肯让他们今天动手查账的肯定不是他,那个人只能是马文唐。
“我猜,咱们这里热闹,马大人那里更热闹呢。”苏白芷“嘿嘿”一笑,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只有袁公看得懂的怪异表情,说道:“袁公,我要回屋香香地洗个澡,明天开始,可就没有这样舒心洗澡的机会了。”
赵伯阳在一旁听得脸色羞红,……好好的姑娘家,还没及聘,怎么就一口一个“洗澡”的挂在嘴边,不知羞耻!
袁公老脸上也有可疑的红霞,尴尬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都走吧。回去好好睡个饱觉。明早一定要吃饱,吃撑了最好。”说着就把人往屋外赶。
等到那道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夜雾中,袁公又一次叹息:“可惜了,可惜了啊,这等聪慧,怎不是生在好儿郎身上?一个女子能做什么,能做什么哟……”女王爷女将军从来只出现在戏文里啊。
袁公苍老却挺拔的身子,摇着头转身进了屋子。
“吱嘎”……门关上,四野安静。
……
翌日
“饿死鬼投胎吗?女孩子家家吃相比粗野的汉子还难看。”赵伯阳厌恶地瞥了一眼对面横扫千军之势,席卷整个席面上食物的苏白芷,他都羞于与她同桌而食。若不是说有公务在身,也没那么多讲究,他还真的不想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丢不丢人啊……四周两个伺候用餐的婢女,听说是从马尚书家里借用来的。公门里可没有这么水滴滴的女子。两个婢女,一个自称荼语,一个叫做荼露。这两个姐妹也被苏白芷的吃相吓着了。
张口结舌的表情,看在赵伯阳的眼里,就更觉得丢人现眼了。
苏白芷却淡淡扫了他一眼,说:“你不吃的话,会后悔的。”
后悔?……有什么可以后悔的?笑话!不就是一桌子八样头的早食?他平日吃的都比这个好。
苏白芷没有理会赵伯阳眼底的鄙夷。吃完了,淡淡放下筷子,阿蛮体贴地给她送上帕子。
“吃完了?那走吧,该干正事了。”赵伯阳抢了先站起身子,径自往刘岩庭的办公处走去。
苏白芷站起身,吩咐了一声:“我们也走吧。”阿蛮和被苏白芷带来的侍卫张崎就跟着苏白芷,跟在赵伯阳的身后。说来,赵伯阳也带了两个小厮,一个叫做冬诛,一个叫做冬屠。一个诛,一个屠,也不知给他二人取名的人,抱着怎样心思。
这之后,刘岩庭客客气气将他二人领导一个小院子里,“怕扰了二位做事,马大人另辟了这间小院子给二位使用。你们看,是分开办事,还是呆在一间屋子里?”
“分开!”
“一起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赵伯阳,后者是苏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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