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息风迎走得匆忙,几乎是连夜被人从病榻上拉起来,几番收拾便跟着姜怀中去了抚郡,第二天就成了姜家的大奶奶南槿,是以当时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那些她少女时代费力收集起来的小东西更是一样都没带走,这次既然来了,正好挑拣一些。
她的院子自打她走后再没人住,她父亲执着地保存着这一处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谁也不让动。好在定期还有人来打扫,院子也不至于荒废。
里面没人守着,黑灯瞎火,南槿抱着梓商,迎风便从回廊上取了个灯笼,才勉强可以视物。但其实南槿压根儿不需要,这屋里的陈设只要没被人动过,她都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进门右手边是她的梳妆台,里面摆放着很多饰品,多数是母亲给她的,也有几个姨娘送的。左边往里有一个柜子,柜子靠右的那个抽屉是她的百宝箱,里面收集着很多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那都是打从她穿越到这里来起收集来的宝贝,无关价值,只是看着觉得新奇欢喜,便都搜刮了来。
那些衣服之类都已经没了用处,其它东西倒是可以带走。将睡着的梓商放在床上,南槿一边翻箱倒柜,迎风一边一件一件地往包裹里装,眼见着一个包裹已经塞不下了,南槿突然没了动静。
迎风奇怪地回头看她,却见她仰头望着挂在床头的一个灯笼失了神。迎风走近看了几眼,那是一个有些陈旧的四角宫灯,灯笼上的花纹图样也都有些模糊了,不过大致还能看出是朵花的样子。迎风踮脚取下,又瞅了几眼,问:“这个也要带走?”
南槿仍旧有些失神,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终于收拾完,临出门前迎风又一把拉住南槿,奇怪地问:“那些首饰什么的都不要了吗?”
南槿想了想,道:“母亲给我的那些都太珍贵,带去姜家反而不方便,其他的也没什么必要带了,都是女孩子家的东西。”说完她看了迎风一眼,眼睛一亮,却又折回梳妆台前,左右翻了几下,拣出几根簪子来,拿着一根就往迎风头上插。迎风下意识地避让了几下,最终还是被插上了头。
南槿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剩下几根全部塞在了迎风手里,叮嘱道:“拿好了,都送你了,可别说我小气,什么都没送过你哦!”
迎风翻了个白眼,佯装生气道:“都是些原本不打算要了的东西,就施舍给我,还说不小气!”
南槿一听,顺手就去捏她的脸,嘴里轻声骂着:“你个小蹄子,我平时送你的东西哪?你都忘道茅房里去啦?”
“小姐你说话注意些,这哪像个大家出来的小姐该说的话!”迎风一边躲,一边有模有样地教训她。二人打打闹闹竟撞翻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面的东西乒呤乓啷掉得满地都是,弄出不小的动静。二人吓得立马噤声,一动也不敢再动,只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幸好此时已是半夜,息家的人都已歇下,连值夜的仆人也不大能走到这附近来。
二人吁了口气,蹲在地上收拾一地混乱。迎风忽然就捡起一根簪子笑了起来:“小姐,这簪子是谁人送你的,也忒小气了些!”
南槿心中一紧,抬眼看去,果然看见迎风手中正拿着一根木制的簪子晃了晃。她没有回答,只伸手将簪子接过,拇指抚过簪尾镂刻的花形,忽然起身对迎风道:“我们去一个地方!”
深更半夜出门,息闵不放心,但又不忍心拒绝,便叫两名护院跟着,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往城郊去了。
马车穿街过巷,九月底的天气已经凉透,此刻已是子时过了,更不会有人在外闲晃。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听得见车轱辘轻响,以及轮子轧过青石板路面发出的闷声。
梓商已经被息闵带回去了,马车里只有南槿和迎风,两个护院坐在外面驾车。出城后没多久马车就停了,南槿一直微微闭着的眼睛豁然睁开,迎风心里一紧,好在外面护院这时出声说“到了”,迎风才放下心来。
下得车来,才发现到了一座山脚下,四处黑逡逡地没有一点火光,冷风吹过,迎风打了个寒战,她忙将手中拿着的披风给南槿披好,连着帽子也盖得严严实实,南槿被裹得只剩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南槿一路都没有说话,此时只是有些无奈地任由迎风给她摆弄完,旁边的护院就已经在前带路了。
林木茂盛,如果是自己来,肯定连路都找不着,两个护院是息闵心腹,对这一片却是熟得很,两人步履从容地在前带路,南槿让迎风将从她房间拿出来的那个灯笼点了,二人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
山势并不陡峭,南槿记得这一片山头是小时候她来得次数最多的,山里多鸟兽,却都是些不伤人的,山腰处还有一个池子。以前她就听父亲说过,这一片是块福地,那时候父亲还想给她在这里盖个院子,就在那池子旁边,夏天天热的时候可以过来避暑。但还能等到付诸实施,她这个息家长女就与世长辞了。
父亲一定是遗憾的,所以将她“葬”在此处。未出阁的女儿不能葬入祖坟,何况她还是个未婚失贞的,光听族里那些老古板们念叨都够了,能让她以息家的姓氏入葬,并能有块像样的墓地,都已是天大的恩惠。
南槿其实也只是突发奇想,她来并没有什么目的,或许只是想来看一看,息风迎的一生最后终结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现下看来还真是不错,至少比息家那阴森恐怖的家族墓地要好多了,说不定等以后她倦了,便带着梓商回来这里,就在山腰盖个小宅子,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父亲还可以常常过来看她。
爬了一阵山,又走了一段平路,护院便停了下来。南槿看见前方一座颇为气派的坟茔,上方端端刻着“息风迎”这个名字。这实实在在是种奇妙的体验,感觉就像一缕孤魂,飘荡在自己死后的家门前凝望。
她有些想笑,又有些莫名其妙,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心中叹了口气,从袖中将那支木簪子拿了出来。那簪子是十五岁她及笄那天,卫瑜桓送她的礼物。
息家长女及笄,这在南疆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那天息家宾客盈门,整个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携家带口地前来道贺。那天她也是欢喜的,因着从今往后自己心中那人便不能再拿自己当小女娃儿看,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他说喜欢。
母亲虽缠绵病榻,那一日竟也勉强起身,非得亲自给她梳头,梳着梳着就掉了眼泪。她也是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反而笑着安慰母亲。母亲难得戏谑,说:“迎儿往后就可嫁人了,可有中意哪家的公子,娘亲给你瞧瞧?”
她笑着推她,含羞带怯地埋怨道:“哪有你这样的娘亲,女儿才及笄,就恨不得马上送人了!”
母亲笑着抹掉一颗眼泪,摸着她光滑的发丝,道:“早早送人了吧,省得我不放心。”
她心中一痛,知道母亲一定又是担心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才想着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当下也顾不得羞怯,埋首在母亲怀里,闷声道:“母亲莫急,改日我叫那人来家里给母亲看看,他是个极好的人呢!”
母亲先是一愣,继而捧住她的脸,一脸严肃地仔细问道:“你果真有了意中人?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认识多久了?”
她看着母亲的脸,埋怨道:“母亲急什么,改天我就将他拉回来给您过目,保准您放心!”
母亲绷紧的脸这才缓了下去,又一脸不放心道:“我虽是盼着早些,但又觉得这世上怎会有配得上你的人呢?罢了,改天你带他来家里坐坐,我和你父亲先看看,果真合适了,便叫他父母过来提亲吧!”
她一听母亲这样说,脸上便绽开大大的笑容,但心里其实仍是忐忑的。卫瑜桓有多好多优秀她是知道的,但是他无父无母、居无定所,更没有什么功名爵位,这样的身家背景要被父母看在眼里,实在是很难。
但他们却实实在在是真心相爱的,这样应该足够了吧!父母疼爱她,她拼命坚持的话,他们定不会阻挠的。
她怀着满心的兴奋与期待,当天半夜偷偷溜出去,却在自家围墙下见到了盼了一整天的人,初始的惊讶过后,她偏偏倒不急了,慢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斜睨了一眼,埋怨道:“要是我不半夜爬墙出来,你是不是也没打算过来找我?”
“我这不是在这儿等着呢吗?你要是再不出来,就换我翻墙过去了,到时候只怕被你父亲打断腿!”卫瑜桓笑着戏谑。
她这才噗嗤一笑,伸手出来,蛮横地问:“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卫瑜桓表情迷惑。
“及笄礼啊!”她不可置信地提高声音,丝毫不顾及此地还是她家围墙外。
“呃……及笄啊!你今天及笄吗?”
“卫瑜桓!”
一声暴喝,她彻底怒了,抬手便往他身上捶去,却被他狂笑着一把扣住了手腕,两人顿时扭作一团,最终还是卫瑜桓缴械投降,不得不牢牢抓住她的双手,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然后就觉得发髻一动,有什么东西插在了头上,她心中狂喜,睁开眼睛便要伸手去摸,哪知卫瑜桓低喝一声:“别动!闭眼!还没完呢!”
她又乖乖地不敢动了,这次却很久没有动静,她心中焦急,暗骂这人坏透了,诚心让自己心痒痒,这边还没骂完,就觉嘴上一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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