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缨，今天晚上就该结束了。”红衣的少年男子立在阁外的杨柳树上，他背向着她的窗子，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今晚就要结束了啊……

　　红缨低垂着眉目，轻道：“怎么这么快，你……”

　　“碧渊的人找来了，”少年男子淡淡吐字，微微一缓，继续，“三年前，父亲接了一笔生意，去杀南国季公子荀墨，在那一场截杀中季公子荀墨的母亲苏夫人被杀，而季公子荀墨如今成了碧渊凤主。他来找我了。”

　　碧渊凤主？

　　“只要我杀了父亲，他会让苗苗回到你的身边。”少年男子缓缓合上眼帘，有些事情便是他不承认也无可奈何。

　　红缨浅浅地笑，苗苗果然活着。

　　“月圆之前，我若是没有完成任务，碧渊就会亲自动手，届时红楼势必于顷刻间覆灭。”少年男子舒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宫沄，”少女仰面看着外面少年男子的背影，“一定要平安回来，”顿了顿，补充，“一定要早些时候回来。”

　　少年男子紧抿着薄唇没有回话，在冷风中立了片刻，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红缨望着宫沄消失的方向，眼神渐渐飘渺起来，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啊。

　　宫沄，你怨恨我了吗？你千万不要怨恨我才好，你的父亲屠戮了我的村庄，他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若不杀他，我又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他们？可是我一个人杀不了他，所以我只能利用你来杀他。

　　对不起，你一定不知道其实这些年我根本没有疯，是我骗了你。

　　对不起，没有将真相告诉你，我待你的感情其实比不上你父亲的分毫，这一切都是他为你做的。你一定会活着回来，他怎么舍得你去死？所以，他一定会让自己被你杀死。

　　你放心，他不会孤单。

　　红缨坐在鸾镜旁一点点回忆这些年跟那个如火一般的少年待在一起的日子，那个少年如今完全蜕变成男子，他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若是经历了这些，以后还有什么是走不下去的？

　　这一生可真短啊！

　　少女仰着苍白的面孔痴痴地笑起来，她睁大了眸子看着外面飞扬的梨花，像极了昔年的六月雪。

　　死了罢？

　　眼睛疼得要掉出来了！

　　“阿姐，你看你看鬼来了！”

　　“阿姐，你看你看鬼来了！”

　　“鬼来了！”

　　“来了……”

　　“苗苗！苗苗！”少女赤足奔走在迂回的长廊上，楼里静谧得诡异，“让姐姐看看你的眼睛里是不是也有鬼？”

　　你一定要没有，你一定不要跟姐姐一样成为妖物！

　　天地飞旋起来，少女仰面望着头顶的苍穹，她看到白色的风暴，漫天漫地的六月雪！

　　无数的六月雪自眸子里飞扬出去，遮天僻日。

　　宫沄拖着一身伤从密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天地间飞旋着的六月雪，六月雪从少女的身体里不断飞出去。

　　美极。

　　却让他迎来了灭顶之灾！

　　“阿缨！”少年男子不顾一切地奔过来，嘶声力竭地唤着女子的名字。

　　“哈哈！”女子仰天笑起来，凄厉狰狞，“死了呢死了呢！宫沄，阿缨从来没有喜欢过你，阿缨从来都在利用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少年男子怔怔地站在原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早就算计好的，只是她没有告诉他，如若那个人死了，她也不能活！

　　她说：怎么这么快？

　　她说：宫沄，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早些时候回来。

　　因为你要是回来晚了，你连我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而我，不想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这一切他怎么会不知道？！

　　少女的身子终于被掏空，仿似断了线的纸鸢直直地坠下来。

　　宫沄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阿缨……”

　　“你，不要恨我。”少女紧紧拽着少年男子的衣襟，摸到满手的血，“你要好好活，替我照顾好她……”她的声音渐渐敛下去，却拼了命地不肯离去，她将他抓得那样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睁大了空洞的眼眸，“她叫青禾她叫青禾！”

　　“我知道。”少年男子伸手抚上她的眸子，那一双原本美到窒息的眸子，此刻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成了一个洞。

　　少女的长睫在他的掌心颤了颤，缓缓合起来，气息也渐渐灭下来。

　　一生这么短，一辈子这么长，总是有个先后的。

　　“啊！”少女狠狠一颤，陡然睁开眼帘死死地盯住少年男子的掌心，伸手去抓他的手，“千万，千万不要跟碧渊为敌，你要……记住——”

　　少女紧拽的手指骤然松开，狠狠地砸在青石板上。

　　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跟碧渊为敌！

　　她想到了什么？便是死了也要让他记住？！

　　少年男子紧紧抱着少女的尸体跪在纷扬的六月雪下，迟迟不肯为她流一滴泪。

　　哀莫大过心死。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少女在临死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

　　她清楚地看到昔年那两个男子一个青衫长剑、一个白衣白发，他们追着恶灵而来，于广袤的天地间御风而行、一跃十丈！

　　他们是碧渊的人，他们超越了生死的人。

　　碧渊有这样的人守护，根本不是红楼可以挑衅的！

　　少年男子久久地匍匐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他有很多话想要跟这个女子说，可是这个女子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她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一直都在利用他。

　　然而，她可曾想过，他是否真的喜欢过她？她又是否想过，他也是在利用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若当时永不见。

　　这样才不会相思，不会伤痛。

　　这一场纠缠就这样结束了，只是宫沄永远也不会料到，在他以后的生命里还会有个叫“青禾”的女子在等着他。

　　花落了还会再开，人活着便是要经历生生死死。

　　这就是轮回。

　　是命。

　　多年以后，他看到那个女子飞扬在九天之下，她说：阿姐，六月雪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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