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看透了宫中百态的太监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便跟内务司提出了申请,要到“苁泽殿”当差。
别以为到“苁泽殿”这个荒僻的地方是多么容易的事情,要等到里面死了人,有了空缺,才可以成行。
申请过的,只能算是候补人选。
谁能去谁不能去,完全要看造化。
因为“苁泽殿”里没人能够活着出去,所以,里面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也无人知晓。
单是从宫殿外面看,里面鬼气森森,有种人的感觉。
可那些失掉了生活动力的太监,偏偏喜好这样的地方。
曾经有人看见了从里面送到门外的尸首,倒不觉得那里的生活太清苦。
只因死人的身体十分强健,不像受尽苦楚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样,所有的传说都是臆测,没有人能够考量出真实性。
当贝傲霜站在“苁泽殿”前的时候,仰头望着殿名,好一会,才叩开了大门。
因了他是新继任的皇帝,里面的人并不认识。
大太监跟着交涉了一会,拿出内务司的条子,总算是开了门。
——因为里面的太监直接被内务司管,所以他们只信内务司的证明。
就连他们平素的吃食用度都是内务司直接划拨,在每天的固定时间放在大门外一个雨棚下。
他们需要了,就去取。
令人纳闷的是,这么多年来,竟然没人看见里面的太监出来取过东西。
可雨棚下的东西却经常被取用。
这难道不奇怪吗?
当贝傲霜进了院门之后,第一眼便觉得这里实在太干净了。
虽然其他宫殿每日里也打扫,但绝对没有这里整洁。
想来,在此活动的人很少,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别处也在打扫,可每天走来走去的宫人不计其数。
每一个人颠了一点儿杂物下来,地上就脏了。
打量完庭院,男人才看向身侧弓腰而立的太监。
这个太监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根本不像太监。
其他太监都是面皮白净,细皮嫩肉,一副女相。
此太监却长得十分结实,肤色也跟正常男人没有区别——若不知道他是太监,是绝对不会疑心他已经废了身子。
“皇上,您请到上院。”连声音都不那么细狭。
贝傲霜点点头,跟着太监往正房走去。
跟正房相对的厢房,就是下院。
而夏国的皇帝南铮,就被幽禁在上院。
下院则住着四个管理“苁泽殿”的太监。
——即便接近与世隔绝,礼数却还是要遵守的,毕竟人家是一国之君。
快到房门口的时候,贝傲霜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其他人就止住了脚步。
“都在这里等着吧,朕一人进去。”男人沉声说道。
殿内太监并未执拗,而是恭谨地退下。
贴身大太监有点不放心,踟蹰在原地,不想离开。
“放心,朕没事。”说完,男人推门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迎面扑过来一股子墨香。
只见南铮正站在桌前挥毫泼墨。
这么说他一点都不过分——舞刀弄枪惯了的人,竟然玩起了文墨。
要知道,他写字绝对称得上泼墨,满纸除了笔迹,更多的是墨滴。
“啪、啪、啪!”贝傲霜鼓掌喝彩,随后,走近桌边。
南铮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淡泊的态度令男人有些意外。
原以为他会因为被幽禁而暴怒——贴身太监建议来此,也是想让主子来看热闹的,岂料却没有得逞。
“来看看你。”贝傲霜也淡然回道。
“是来看朕变得多么落魄,对吗?”南铮好像成熟了许多。
贝傲霜嗤笑一声,“已经成了别人的阶下囚,再落魄还能落魄到哪儿去?只是想见你,就这么简单。”
南铮终于放下了毛笔,信步走到不远处的桌前坐下,并冲新帝指了指桌对面。
“这里终究是朕的地方,好像不消你来招待吧?”虽然这么说,还是走过去坐下。
“终于如愿以偿、登上帝位了?”拎起茶壶,为茶盏斟满了水。
贝傲霜微笑着点头,“托你的福。”
“知道就好。”把半杯茶推向了对面。
“过得可还好?”
南铮四处看了几眼,“你都看见了,还不错。就是每日里太闲了……”
口吻终究露出了怅然。
这么一来,贝傲霜的目的达到,心情就好了起来。
“你得适应这个环境,总归是要待一辈子的!”虽然是事实,可是一说出来,就有些残酷了。
南铮没有再接话,沉默着,摆弄着杯子。
他知道,就算再哀求,也走不出玉阔国的皇宫。
贝傲霜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她还好吗?”问话的时候,连眼神都暖了起来。
这就让贝傲霜有些不快了。
怎么?
你南铮都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惦记着本不该觊觎半分的女人。
难道不是更应该关心远在夏国的皇后和小王子吗?
但是,男人压住了火气。
“还好。”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她还好吗?
他也想知道,她到底好不好!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她的音讯,他已经被折磨得受不了了。
可他不能把她走失的事情告诉南铮,否则定会遭到其肆意的嘲笑。
“好好对她,她是个不可多得好女人。”南铮的口吻是惋惜的。
大概在慨叹,他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命,这辈子都不能够跟女子生活在一起。
许是夏国皇帝的情不自禁惹恼了贝傲霜,他的恶毒之心又冒了出来。
“你猜宇儿什么时候能够继位?”倏然问道。
南铮稍事一怔,“很快吧!”
贝傲霜可能是嫌对方的反应还不够劲儿,便又问了一句。
“妹夫,你说怜月会不会再遇见令她痴迷的男子呢?”顿了顿,撇嘴点头,“朕猜她会!”
这么一来,南铮的情绪终于被勾起。
原本就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念出征前怜月给他的那种全新感觉。
听了男人的话,他下意识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怎么?朕说到妹夫的心里去了吗?原来妹夫也是这么想的……”贝傲霜的心情好得没话说。
连日来女子走失带给他的烦恼,一下子消散不少。
人总是这样,当自己遇到烦恼的时候,如果去看看别人的苦楚,或许就会觉得自己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这样,心绪就会好很多。
想来此时的贝傲霜就是这种情况。
“贝傲霜,朕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为何你要这么对朕?”南铮原本修炼得很好的淡定情绪瞬间决堤了。
事实上,他知道贝傲霜来看他,无非是想看见他的凄惨模样。
可对方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无法再容忍下去。
他决定不再假装有风度,而是又恢复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没有招惹过朕?”贝傲霜也冷起了脸色,“你还真是敢说啊!”
南铮恨得牙根痒痒,因了“炫目”的毒性还在,别说真气,他简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如果有体力,他一定要好好教训贝傲霜。
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能硬撑着被他羞辱。
——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死!
然而,现在他的实力是零,已然不是鸡蛋碰石头那么简单。
所以,只能在言辞上做简短的争辩。
“即便朕带兵来打玉阔国,也是你怂恿的。”心里又惦记起边境的那些士兵。
不知道他们是否被贝凌云带去的军队给打败。
转念一想,若是夏国兵败,贝傲霜不会等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他。
“朕所制定的计划,你不过是个棋子。即便在名义上你攻进了玉阔国都城,你也是被朕利用的。”脸色又狠了起来,疤痕狰狞地扭结着,“朕说的,是你对朕本人的冒犯!”
他用了“冒犯”这个词,明显是把自己的位置凌驾在了南铮之上。
“朕,冒犯你?”南铮不屑地摇摇头,“你还真会编排!”
“当你对朕的妹妹不闻不问、令她差一点香消玉殒的时候,朕就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了!及至你竟敢对朕的女人心存歹念,朕就决定,要让你尝尝冒犯朕的滋味!”半站起,上半身向前倾斜,做出压迫状,“怎么样?现在不仅碰不到美女,甚至连女人都没有了,感觉如何?”
他了解南铮在女色上的需求,这种讽刺对南铮来说,绝对进得了其心里。
果不其然,南铮的神色萎靡了一瞬。
但倒驴不倒架,转眼间就又挺胸抬头。
“你不是盼着朕过得不好吗?朕就好好活给你看!就算到你死的那一天,朕都不会死!”
贝傲霜冷笑两声,“放心,朕咽气之前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即刻处死你!”
“朕觉得你把自己估量得太高了……”不屑地回击。
“哼!朕一向实话实说!”
两个自称为“朕”的男人,斗嘴的时候竟然如此无聊。
而他们却沉浸其中,并未意识到这是多么幼稚的事情。
玉阔国都城郊外。
一间茅舍内,凝着脸色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很明显,是在等待什么。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整天了,似乎根本不觉得累。
终于,天擦黑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他按捺住急迫的心态,让外面的人进来。
稍后,身姿矫健的侍卫闪身进门。
“启禀皇上,属下按照皇上的吩咐,去了崖边……”
“如何?找到徐公公没有?”再也忍不住,急切地问。
侍卫垂头丧气地摇摇头,“找到了。”
“找到了你摇什么头?”男人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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