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戏那人扮的虽是青衣,却原本乃是个男子,自己便是好奇亦不能真个叫到后头来见见他,自家王爷那里便决计不容得。只是猛一听着乡音,心下有些感慨罢了。
现下这世道中,非是原本那世界中的哪处历史年代。战国前似是相仿,可后头却与原本世道大不相同。
如此世界之中,先是遇着红玉那个似是穿了的,这会儿又遇着这个唱戏的也似是穿了的,想来,于这世上,同穿的亲戚倒是不少。
只是世道严酷,哪个能真正活下去,哪个又悄无声息的淹没期间,又有何人可知?
鸳儿只想过好自己这小日子,陪着着她家王爷、再养上一笼小包子,如此疼人的夫君,便是前世亦难寻找,何况如今?得夫如此,此生足以。
那青衣又唱了两出,其中一出便是鸳儿这个前世从不听京戏的亦曾听过,乃是“玉堂春”中苏三起解的那段儿,听罢了,打赏下去,再不提其他。
王爷还当她喜欢,便转过身来问她:“回头十五那堂会可还要请他们家?”
鸳儿知道十五已请了另一处的来唱,笑着摇头道:“不过听个新鲜罢了,他一个人,能做得多少的好戏?还是两家轮着等,等他们再上了新戏,哪天有了兴致再请就是。”
王爷方做罢,待这一日的戏唱罢了,打赏下去,这班子里头上下感恩不已。
日子过着,身子日渐沉重了起来,每日里行走,总要拿着那手扶着后腰。起身、坐下之时,总是十二万分的小心。
忙完了正月里的事宜,王爷更是但凡得空便要守着他家娇妻,惟恐丫头那里伺候不当。
本是三个丫头伺候着,因那赵秋水嫁了小喜子,这会儿已是府里头体面媳妇了,便不能再在跟前儿伺候着,却仍在院子里理事,倒确是个谨慎的,不过这府里人手到底不大够用了。
进了二月,王爷便吩咐下去——进人。
不光是打人伢子处买些丫头回来慢慢调教着,更还有同乡中的一些清贫人家的闺女想求个出路的。
这年月,生女儿的,家里人口多的养不起,多有那卖儿卖女的。卖个闺女,够一家人数个月的嚼头,更有那卖了闺女给儿子娶妻的,若真个过不下去了,又一时卖不出去,便是活活掐死、淹死也是寻常。
这会子哪里有节育的说法儿?便是怀上了,直接打了又不合适,还不如生下来瞧瞧是男是女再做打算。
这秋河乡还算富庶,可便是这乡内,亦有那养不起儿女或是家内不宽裕的。
“回老爷夫人的话,这八个便是了。”赵平安家的垂着头,立在屋里头。
屋子里头站了共计八个小丫头,看着,大些的不过十四五,小的不过八九岁。
鸳儿由打左边儿一一看起,那些年岁小的,想还不大懂事,一个个低着头,小手攥着衣角儿,身上有些轻晃着,几个岁数大的亦是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倒想瞧瞧人的模样,可又要顾及着身边坐着的那位,那可是个早些年前见了女子如同见了那厉鬼一班的人物。便是现下,若单见了自己那几个丫头时,那脸上也没一丝好气,必是冷着脸的。
一转头,果见王爷手上正举着盏茶,眼皮微抬,双目微眯,正冒着寒气的盯着那八人呢。
忍着肚内的好笑,府里缺人让添人手的是他,这会子气不顺的亦是他。
鸳儿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爷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那寒气收了收,转头看向她:“夫人看着安排吧。”
见这位爷的声儿温了下来,立在边儿上的莲衣荷蕊方松了半口气儿,也怪道小一年的功夫在跟前伺候,她二人还惧怕这位爷,谁让他那面上除了见着夫人时再没有笑模样来着?
鸳儿忍着笑意,转头对那八人道:“都抬起头来我瞧瞧。”
观人观相,都说是相由心生,虽不全中,至少要挑着自己看着顺眼些的。将来要跟自己肚里孩子的丫头不需相貌有多出众,可至少也不能长得吓人,再一个,若是生得得人意儿些的,心内未必安分,自己这位……可真个做的出打杀的举动来。
那八人皆抬起了头,几个的鼻尖儿还冒着汗,左右扫了过去,鸳儿暗中点头。果不愧是前边儿挑着买进来的,既不大出挑,亦不丑陋。至少这一眼看去,倒还都看得。
打从左边儿一指,挨个儿问起话来。
这八人中,只两个算是打同乡进来的,一个是阖家北上,由打南边逃来的,家里非是那望族,到了秋河乡暂且安顿,家里头用度不够,只好卖了个闺女,这丫头名唤方玲,生得倒是干净利落,相貌虽不出挑,那腰却纤细得紧,年方十四。
另一个亦是北上,却非是阖府,而是寻亲投奔的。却不想亲人家中亦已败落,无奈之下正遇上孙府要丫头,便求了进来。这丫头名叫二丫,比那方玲丰润一些,面上亦生得是这八人中最好的,年方十五。
剩下的六个中四个不过七八岁,有两个岁数大些,一个长得樱口细眼柳眉,却有些老实木纳,瞧着有些呆像,亦是十四岁。另一个生得圆脸圆眼睛,倒带着股子憨厚喜人气儿,今年十五。
左右瞧了一圈儿,这四个小的,自不必说,交给府里头的大丫头、嬷嬷们慢慢调教着便是。那四个大的略问了问,便知道两个自卖自身进来的乃是家中清苦,虽没进过大户人家当丫头,却也是做过一些个活计的。
另外那两个乃是人伢子买回去调教了二三年才卖的,为的便是能买个高价,倒应是会伺候人。
略想了想,鸳儿道:“园子里头还有哪处缺小丫头使唤,先将四个小的带去,让管事的嬷嬷们调教着。方玲同二丫去染秋院里面儿,这两个先留在正房,让莲衣荷蕊二人带着。”说罢,转头看向王爷,“爷,这般处置可好?”
王爷笑了笑,道:“夫人看着合适便好。”说罢,又正色瞧向那八人,“既进了我府中,自要老实听话。上头自有人教你们规矩,但凡哪个敢不听话,乱走乱说……哼。”
那声哼中仿佛带着股子冰渣滓,直刺得人心底发寒,那八个丫头齐齐打了个寒战,颤声应着参差不齐的“是”,在这二月天中倒添了一丝惨意。
王爷说罢,又看向赵平安家的,她自是知道王爷的意思,深点了头,带着那六个走了。
见那几人出去了,鸳儿方向另外那两个丫头道:“你二人便叫秋叶、红霜,打从今儿个起,先跟着我身边儿这两个大丫头略学些规矩。”
说罢,让莲衣二人带她们下去。
众人退出,王爷忙起身亲自扶着鸳儿回里间儿,口上低声道:“你想叫那两个回头伺候咱们的孩子?”
鸳儿皱起眉头,摇头道:“孩子还太小,那两个先调教着看看吧。预备下的嬷嬷我已看过了,自不必说,都是府里原来的老人,爷信得过,自是可靠。有了孩子亦不是丫头先贴身伺候着,那两个丫头使唤着看,若不中用可先叫荷蕊二人将就着。”
王爷微挑了下眉头,不动声色的瞧了她脸上一眼,道:“怎的?那两个丫头你不喜欢?”
“这倒不是……。”鸳儿略一犹豫,笑着道,“她们本是学过些规矩的,可到底不是府上打小儿养熟的……。”
王爷挑起唇角,略点了点头:“这会子买的些急了,下头方选了几个年岁大些的进来,为的便是能快些上手伺候。回头要再陆续买些小丫头慢慢调教着。虽说急着用人,可倒也不大急,等孩子三四岁了,哪里还养不出熟的来?对了,染秋园那两个你瞧着又如何?”
鸳儿笑了笑:“不过才见了一面儿,哪里便看的出来了?我不过是瞧这两个一个生的木讷,一个生的憨厚才说先搁到身边儿的。园子里那两个自也要慢慢瞧着方知品性。那院子里头是咱们常用的,让管着那园子的媳妇看上一阵子再说吧。”
王爷轻笑了起来,拿着软垫放到她背后,扶她坐好:“夫人说的正是,见你这般经心且又有计较,我倒是很不必多操心这后院的事了。”
叫个大男人成天盯着、管着后院里的大小事宜?鸳儿便是再不喜这些事情,亦不会叫他如此。且说这事本就是女人家的事情,若真个叫他管,再管着管着管出个看对了眼儿的,到时她要到哪里哭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信他,可她却不信旁人啊,就是自家男人没那个心思,也保不齐有那女人装成有事儿的样儿来恶心自己。所以,这丫头的事还是自己多操心操心罢了。
还有自己肚子里头的,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儿还好说,可要是个儿子,等回头再有那不安份的打小勾搭歪了,自己这母亲当的也未免太过无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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