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坤不可置信望着地上那滩人影,发出了一声嘶吼:“小菱——!!”朝着那女子直直奔去!
他狂奔到城门之下,将那女子尸体抱住,呜咽着捋开她的头发,露出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小菱……。”
动作却一僵。孟昭坤愣了片刻,急急拿起那女子的手看去,复又扯开她的衣领。
——这人不是许菱。
孟昭坤瘫坐在地上,只觉全身都虚脱无力。
就听见城墙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昭坤!昭坤!”
孟昭坤精神一振,扔了那尸体,跑开几步,果然见到许菱扒在墙头,正紧张看着自己。
孟昭坤眼眶一红,差点流泪,喃喃道:“小菱,你没事……。”
许菱见了,心中酸楚,安慰道:“我没事,你别难过……。”
萧浩瑞不悦,没甚表情扶住许菱的肩膀,将她往后拖。
孟昭坤就见许菱消失在城墙后,连忙又往后跑。他跑到离城门更远些的地方,却见到许菱已经被人押下了城墙。
萧浩瑞很满意:他不过略施小计,便探出这人如此在意许菱。今日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萧浩瑞和缓开口道:“孟将军,刚刚只是个玩笑,不要介意。”
孟昭坤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愈加凝重:刚刚只是个玩笑,那下一次……
孟昭坤躬身一礼:“殿下,昭坤已经有答案了。我愿意助你。”
萧浩瑞大喜,面上却不表露分毫:“孟将军,本王不会亏待你。”
孟昭坤却直起身,又道:“只是,事关我的前途,还有孟家的命运,恕在下谨慎,我得向殿下要个保证。”
萧浩瑞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他倒是想得好,孟昭坤若是当众说出了卖主求荣的话,往后便再无退路,只能一心助他。孟昭坤也不傻,只道:“殿下,有些话,实在不便这么说。不若你我就在这城门口一聚,细细详谈?”
萧浩瑞一听,很不愿意。可他到底不敢逼孟昭坤太狠,思索片刻,终是应允道:“便依你所言。你让你的京营军退后十丈。”
孟昭坤果然发话,京营军大队人马后退,他身边只留下了十几人。萧浩瑞这才对手下一番叮嘱,带着数百人马,打开城门,朝着孟昭坤行去。
孟昭坤见萧浩瑞出了城门,却忽然变了脸,大声道:“皇上尚未驾崩,又无圣旨,竖子岂敢言登基!萧浩瑞你囚虐忠臣,追杀兄弟,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孟昭坤又怎会与你同流合污!”
许菱又被人拎上了墙头,看见这一幕,心中忽然不安起来。萧浩瑞眉头微皱,停步道:“孟将军,你可别忘了,这城里除了许菱,还有你的爹爹、哥嫂和侄儿。”
孟昭坤朗声大笑:“萧浩瑞,你若是想以此威胁我听命于你,实是打错算盘了!”他收了笑,凛然道:“京营军将士听令!”
他身边的数十人立时齐齐单膝跪下,身后的京营军也肃然。孟昭坤气出丹田,声音朗朗传出:“传我指令,冯都尉继续死守太和殿!王都尉继续看守乾清宫!若非皇上亲自下旨,否则绝不允许瑞王登基!”
众人齐齐应是。
萧浩瑞脸色一沉,冷冷一挥手。便有人将许菱推去了城墙边,将她压在了城墙之上。
孟昭坤看去,心便是一颤。他缓缓拔剑出鞘,剑尖直指萧浩瑞,声音低沉道:“萧浩瑞,放了她。”
见他拔剑,萧浩瑞身边侍卫立时警戒,防止他突然袭击。萧浩瑞则冷着脸没给反应。
孟昭坤遥遥看向许菱,似是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嘴唇动了动,喃喃道:“小菱,对不起。”
许菱被人身子朝下压在城墙上,勉强抬起头,就见到孟昭坤的嘴唇动了动。她离得太远,孟昭坤声音又小,她其实没听清,却敏锐感觉孟昭坤是在向自己道歉,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知道孟昭坤的选择是对的,也不愿意他因为自己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但萧三爷的利益高于一切。孟昭坤的不肯屈从就意味着,她可能要遭受那女人相同的命运,被摔下墙头惨死。
孟昭坤眷恋看着许菱,不言不语。许菱呆呆回望。她觉得自己并不恨他,也不怨他。这毕竟是国家大事,牵扯到天下,而她许菱不过是天下的万万分之一。她只是不甘心,她不想死。
两人都想尽可能多看几眼,可萧浩瑞显然没这个耐心。他微微偏头,便有人拿了绳子捆住许菱双手,就要有所动作。
孟昭坤终于收回目光,缓缓闭眼。再睁眼时,目光中再无缱绻,只余坚定。男子朗声道:“孟昭坤现将所有职权移交廖都尉,由廖都尉代理京营军将军一职。务必严防死守,绝不给瑞王可趁之机!”
他身边一名男子低头吼道:“廖清平领命!”
萧浩瑞终于敛不住怒容,暗道:今日不动许菱,怕是拿不下这傻子!就要下令!
孟昭坤却看向他,平静道:“萧浩瑞,放了她。她对你……已经没用了。”
说完这话,孟昭坤没有犹豫,长剑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剑光闪过,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那红色的液体立时湿了他的胸襟,滴滴撒在黄土里。长剑终于离手,先他主人一步,砸落在地,激起了一阵尘埃。
——我不会背叛大熙,可我也不会让你伤害她。
——既然无法两全,那便让我……代她死吧。
许菱遥遥见到这一幕,头脑一片空白。她觉得心被人狠狠攥住,痛得无法挣扎。她似乎看见孟昭坤朝自己看来,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恍然间,耳边竟然又响起了那一夜,他在自己耳边喃语:别哭……
许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不————”
她狂乱挣扎,想要去孟昭坤身边。但显然她的神智已经不清,竟然想往那城墙上跳下去。萧浩瑞其实很不舍得她死,那名士兵也被暗地嘱咐过,见状只得用力制住她。可人一疯起来,力气比平时大数倍,那士兵竟然不能完全按住她。狂乱挣扎间,许菱的脑袋撞上了城墙,立时血流如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萧浩瑞见孟昭坤居然自杀了,也是大惊失色。他自以为找到了孟昭坤的命门,不料这人就算命门被拿住,也不肯屈从于他,竟是以死保全许菱。
这下可糟了。孟昭坤在京营军和御林军中甚有人缘,现下却被自己逼死了,那些追随者难保不会群情激愤,将矛头对准他。也不知今日过后,会有多少人因此由中立转为敌对。萧浩瑞头疼万分:还说走了步好棋,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看向孟昭坤身边的数名将领。那些人都难掩悲痛之色,憎恨盯着他。那代理孟昭坤职务的廖都尉站起身,抽剑出鞘,大喝一声:“小子们!杀了那狗王爷,替孟将军报仇!”
此话一出,京营军齐刷刷一片拔刀声!一众人马朝着城门杀来!萧浩瑞心中叫苦,只得勒马掉头,大喊一声:“撤!”又逃回了城中。
那些人追到城门,进不了城。到底又都是京城人,不可能攻城,倒是萧浩瑞让人放箭,伤了一些人。其余人愤恨转回,到孟昭坤身边大哭起来。一时城外都是哭嚎声。
这一切,昏迷的许菱自然是不知情。她悠悠转醒,已经是夜晚亥时(23点)。微微睁眼,便听见一个男声:“小妹!小妹,你可算醒了……。”
许菱转头看去,就见顾和越坐在她的床边,神情很是担忧疲惫。许菱微怔,却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握住顾和越的手,急急问:“昭坤!昭坤怎样?!”
顾和越回握她的手,似是不知该怎么说:“小妹,你头受伤了,得静养多日,不能乱动……。”
许菱声音尖利大叫起来:“我问孟昭坤怎样了?!”
顾和越沉默片刻,咬牙横心答话:“他死了。尸体已经送回了孟府。”他抬手抚上许菱的脸,努力安慰道:“小妹,别这样,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许菱怔怔看着他。半响,扯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顾和越心中苦楚,眼眶红了:“小妹……。”
许菱低头自顾自的喃语了一会,忽然一掀被子,就要起床。头却一阵眩晕。顾和越忙扶住她:“小妹,你要干吗?”
许菱狂躁道:“我要去孟府!我要去看他!”
顾和越连忙拦住她:“小妹!别说你现在受了伤,不便行动。便是没受伤,三爷也不可能放你离开啊!”
却听门外一个声音淡淡道:“我让你走。”
门被推开,萧浩瑞走进房间。
萧浩瑞郁闷自不必提。孟昭坤死了,留了一堆烂摊子给他处理。他狼狈逃回城里,却听说许菱情绪失控,脑袋撞墙受伤了。他也知自己此次伤透了许菱的心,又到底中意她,遂宽限让顾和越去陪她,希望她别太生自己气。
他知道再把许菱强关着,只会将两人关系逼入僵局。又念及孟昭坤已死,萧宸轩也不在京中,许菱的确没了用途,便想着,索性放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待他得了这天下,又何愁得不到她?
顾和越一愣。许菱却自顾自穿好鞋子,也没穿外衣,就要离开。
顾和越连忙拿了外衫跟上。许菱经过萧浩瑞时,看都没看他一眼。萧浩瑞心中一叹,抓住许菱的手。
许菱不声不响,默默扭动自己的手,试图挣脱。
萧浩瑞只是抓着她不放,一面温言道:“阿菱,别生气。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很快的,等我登上皇位,定会千百倍弥补你。你这些天便在城里四处逛逛,散散心。”这才松开她。
许菱一挣脱,便急急掠了出去。顾和越连忙追上,拉了她的手:“小妹这边,我带你坐马车。”
两人来到孟府。孟府已经是一片白色,府中传来哀哀的哭泣声。
许菱只觉腿脚发软,竟无法挪动半步。残酷的真相就在这里,她已经触到了那层面纱。她死死抓住顾和越的手,艰难道:“哥,你扶我进去。”
顾和越默然片刻,终是掺着她来到孟府。门口的家丁见是许菱,倒没拦她,只是拿了一套素麻衣,让她穿上。
许菱缓步走近,哭嚎声愈加清晰。她看见漆黑的棺木停在灵堂里,西阶前招魂的旗幡上书几个大字“孟昭坤之柩”。阴测测的光线中,白色的纸钱散了一地。
许菱几乎站立不稳。孟二哥见到了她,朝着孟爹爹低低说了句话。孟爹爹朝她看去,一脸麻木的神情。
孟二哥走到许菱身边:“小菱,你去哭个丧上个香,就别守了,身子要紧。”
他转身带头走进灵堂,许菱胸中气血翻涌,推开顾和越,拖着僵硬的双脚跟随。自有家丁为她送上三柱香,又指着一蒲垫道:“这里。”
此起彼伏的悲戚哭声中,许菱上前跪下,却直直盯着那棺木不动。孟二哥见了,摆摆手道:“罢了,插上吧。”那家丁便拿了许菱手上的香插去香炉之上。
孟二哥又让侍女去拖许菱:“小菱,你去休息,别在这守,阴气太重。”
许菱被侍女拖起来,这才急急挣脱道:“二哥!求求你,让我再看看昭坤吧!”
孟二哥长叹一声:“何苦呢?”
许菱哀哀哭泣起来:“我要见他,让我见见他,我要见他……。”
她心思实在太乱,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好在孟昭坤尚未入殓,棺木并未封闭,孟二哥又到底通情理,犹豫片刻,对家丁道:“去,推开那棺盖,让她看看吧。”
许菱站去棺木前。棺盖被推开了些许,露出了一双脚。然后是膝盖,腿……
许菱只觉愈加眩晕。她和孟昭坤相处这些日,对他熟悉非常,这棺材里的人,的确是孟昭坤无疑……
她的心剧烈跳动着,几乎要破体而出。棺盖继续向上,她看见了那双一向温热宽厚的手掌,情难自禁握了上去,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事实终于赤裸裸摆在了许菱面前。她的脑中跑着两个念头:这人确实是孟昭坤。孟昭坤若是没死,萧浩瑞不可能放他入京。
所以,现下孟昭坤会躺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
……他真的死了……
许菱只觉天旋地转,嗓子和鼻子都被堵住。她哀哀细细唤了声:“昭坤……。”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这次许菱没有昏迷多久。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还在灵堂。她躺在椅子里,顾和越脸色苍白,正在掐她的人中。
许菱偏头躲开顾和越的手,站起身,就见到那棺木已经合上,急急朝孟二哥道:“我没看到,让我看看……。”
这次,孟二哥不容商榷地拒绝了:“小菱,人死不能复生,你总该顾及自己的身体。”
顾和越强硬搂住她,低低命令道:“你现在就去休息,立刻!马上!”
许菱拼命摇头:“不,不,我得看一眼,让我看……。”
顾和越突然暴躁起来,对许菱吼道:“你就算不在意你自己,也该在意你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孟昭坤仅存的血脉!”
许菱一愣。无怪孟二哥让她休息,说什么身子要紧、阴气太重。如果不是顾和越提起,她都要忘了,孟昭坤……还曾经撒过一个这么幼稚的谎言……
许菱眼眶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忽然后悔当初自己顾忌太多,没和孟昭坤做到最后一步。他说再不想留遗憾,却一直纵容她,于是,他终是带着遗憾去了。如果她肚子里真有他的血脉,至少现下她还能有个慰藉……
情绪一旦开始宣泄,就再也无法控制。许菱哭泣着瘫软在地。她感觉顾和越上前抱起了她。他和孟二哥说了什么,然后带她出了灵堂。她将头埋入他的怀里,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时已子时末(1点),许菱被顾和越带回了顾府。顾家爹娘离开时,也带走了顾府的仆人,顾和越也不常回府住。许菱一路哭回来,不知啥时睡了过去。顾和越小心将她放去床上。直起身时,忽觉腰椎针扎一般痛,竟然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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