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一个月后,小风他们终于到达了中原与西域接壤的玉门关和凉州城。
出了玉门关,越往西走,越是荒凉,如今又临近寒冬,这条路越发的不容易走。
也幸而小风他们跟着的是一个足足有一百多人的大商队,领头的是个个子矮小,瘦了吧唧的老头,叫杜满,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可头发和胡子都还乌黑乌黑的,整个人显得很年轻,说话也幽默风趣,人也挺和气,就是笑起来的时候跟猴子似的,挺滑稽的,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满叔。
杜满说,他在从长安到西域的这条丝绸之路上走了无数遍,什么时候停下休息,什么时候要加紧赶路,他心知肚明,而且因为他很服众,指挥起这么大的一个商队也是得心应手。
本来商队所在的商会不愿意让小风他们跟着一起走,可破军好说歹说,自己自备马车和食物,只是坠在商队后面图个安全罢了,他们才勉强答应。
可上路以后,满老头却对他们十分照顾,还特意解释道:“商会不答应也是怕坏了规矩,以后凭着人情你也加塞,我也加塞,这商队就成了专门护送人的镖局了,如今既然一起上了路,那便是自己人,都说出门靠朋友,咱们互相照顾也是应当的。”又指着蒋大蒋二等五个侍卫开玩笑道:“有这几个好汉在,那些拦路的小毛贼就是想动手也不敢了。”
裴叙私底下称赞杜满心胸大度,宽厚仁慈,是个值得结交的,第二日就抱着棋盘去找杜满下棋了,两个人本来就年纪相仿,裴叙和气,杜满圆滑,两个人居然出奇的合拍,没几日就称兄道弟了。
因为杜满对小风诸人的另眼相待,商队里的其他人也都和和气气的,刚开始还有些认生,可熟悉起来后就不分彼此了,甚至每次停下休息的时候蒋大蒋二几个不用说就主动跑去帮忙卸货了。
路程平安顺遂,倒是窦良箴身体娇弱,因为天气冷,又紧着赶路,便病倒了,虽然带了一些常用药,可到底不比家里,能清清静静的养病,只好躺在马车上慢慢养着罢了。
又过了几日,荒原已经过去,商队进入了沙漠地带,入眼皆是一望无际的沙丘,昼夜温差极大,杜满特别叮嘱他们要及时添减衣裳,免得冷热交替给冻病了。
因为窦良箴的病,小风这次上心了很多,倒也没有人再不舒服。
窦良箴的病却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是被杜满的一副土方子给治好的,一路上慢慢的养病,到达高昌的时候居然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高昌坐落在沙漠深处的一片绿洲,宛如一颗纽带,连接了中原与西域诸国,像杜满带领的这样的商队,多半是把货物运到高昌,再有商队把这些货物从高昌运到更远的西域诸国去,因此作为中转站的高昌,其繁华热闹并不输于长安。
因为许多商队都要来往中原的缘故,大部分人都会说汉话,久而久之,连一些生活习惯和衣食住行也被中原的规矩给影响了,几乎是一座缩小的长安城了。
可是与白天热闹,晚上安静的长安相比,高昌不设宵禁,白天都规规矩矩的忙着生意,到了晚上,便是一座不夜城,温柔乡,销金窟,数不尽的风流玩乐的好去处。
杜满带着商队换了关牒进入城中,邀请小风他们在盛昌商会的会馆下榻:“邸舍虽然多,可三教九流都有,不如住在会馆,地方清净不说,都是自己人,住起来也图个安心。”
小风看着现在还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吹风的窦良箴,答应了,不光窦良箴,连青岚和蓉娘这两个丫头也是一路舟车劳顿,不过是底子好,撑着不说罢了,如今能有个清净地方安静休养,是再好不过的。
一行人便跟着杜满先到了盛昌会馆名下的货栈卸货,等货物交接完了,商队的其他人也都散了,家在高昌的呼朋唤友的都回家住了,而杜满带过来的没有去处的中原人,都住到了会馆去。
盛昌会馆十分气派,好几进的宅子,以中间处理日常事务和接待客人的小院子为中心往外发散,几乎东南西北,所能看到的都是盛昌会馆的范围。
杜满看着小风诸人惊叹的神情,自豪道:“盛昌会馆可是高昌最大的会馆,名下有七八个大商队和十几个小商队,有的是专门走从长安到高昌的线儿,有的专门走从高昌到西域诸国的线儿,也有的都走,像我年轻的时候,一年十二个月,几乎八九个月都是在赶路中度过的,如今老了,也就得了闲才跑一趟。”
刚进会馆,便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郎君迎了出来,见了杜满,大喜,赶忙上前跪下了,杜满笑呵呵的把那人拉起来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杜泽,如今负责会馆的一些往来文书。”
小风有些惊讶:“满叔,杜郎君一个人在高昌,您难道就不担心?满婶不担心?”
杜满笑道:“她们自然是放心不下的,有时候跟着我去长安,在长安住半年,有时候在这儿住半年,如今不巧,她们都留在长安了。”
杜满作为经验丰富的领队,商会在会馆划了一套三进的小院子单独给他住,如今他邀请小风诸人过来,也是住在他自己的院子罢了,纵然有人不乐意,也没法子挑刺儿。
杜泽的性格不像杜满,他有些腼腆,看样子对杜满十分依赖,一见面就唠唠叨叨汇报了不少事情,生怕自己做错了主似的,裴叙见他们父子一时间有说不完的话,只说回去休息,把说话的地方留给了杜家父子。
小风和窦良箴住在一间屋子,里头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家具也都是崭新的,足见这儿并不长住人,窦良箴半躺在榻上休息,总算不用在马车上颠簸了,她着实松了口气。
见小风四处打量,笑道:“咱们的运气还真是好,遇到了满叔这样的热心肠,不光这一路过来都是顺顺利利的,到了地方也不用操心找住处,这份情义,还真不知道怎么报答。”
小风故意开玩笑道:“若是杜郎君没娶亲,表姐以身相许就算报恩了,如今听说杜郎君已经娶妻了,孩子都好几岁了,不如表姐再等等,等着做满叔的孙子媳妇?”
窦良箴红了脸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被人听到了不得笑死?跟谁学的这一口粗话,也不嫌害臊。”
小风嘻嘻笑着认错:“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又兴致勃勃道:“我去看看师兄有没有收拾好,咱们出去逛逛,毕竟是顶着做生意的名头来的,总要做做样子。”
窦良箴道:“说起这件事,我心里一直疑惑,当初的姝秀无双你是向果毅借的本钱,如今又哪来的钱?”
小风笑道:“果毅投了十万两银子的本钱,后来姝秀无双开始挣钱的时候我就陆陆续续还给他了,可他又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说他也不用着钱,如今除去这一路上的花销,还剩下四万七千两的整数,还有四五百两的零头,若是做个小本买卖,怎么着都够了。”
窦良箴点点头,这才放心,她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免得需要银子的时候不凑手。”
小风应了,见窦良箴不肯出门,便去找破军和谭诚他们,提出要出去逛逛,可裴叙也是宁愿休息也懒得出去逛,倒是破军的小徒弟天魁精神抖擞的,一听破军要和小风一块上街,便赖着要跟着去。
小风对天魁一直不大喜欢,天魁也机灵,知道小风不能惹,只去求破军,破军自然应允了,小风瞪了天魁一眼,看着破军的面子,到底没说话。
出了会馆便是热闹的大街,小风好奇的打量着高昌城内的景象,虽然坐落在绿洲内,但绿洲周围都是沙漠的缘故,这里的气候有些干燥,偶尔也有风沙。
但总的来说挺干净的,街道整齐古朴,两边店铺熙攘热闹,有的甚至在门口都堆满了货物,还有一些小商贩,因为本钱小,直接在街道两旁支起了摊子,呼喝叫卖,也没有人阻拦。
越往城内走,就越发的热闹,一路上遇到不少商队,有的正在装货打算启程离开,有的刚刚到达正在卸货,一麻袋一麻袋的香料,一匣子一匣子的红宝石,蓝宝石,绿松石,还有裹在白绢内珍贵的丝绸,放在木箱里悉心保存的瓷器……伙计们川流不息的搬货运货。
街道两边除了兜售东西的摊子,还有一些流浪人席地而坐,或是弹着马头琴,或是低声吟唱着异国的小曲小调,夹杂在叫卖声中,别有一番趣味。
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一部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着当地的土语,但大部分人都是说汉话,因此不管你是高昌本地人还是中原人,交流是没有障碍的。
不过街上人所穿的服饰大部分还是本地的服装,因为昼夜温差大,白天的时候热的满头是汗,晚上的时候就要穿皮袄才能御寒,这种奇怪的天气也造成了高昌服饰的特殊,与中原人所穿的广袖长袍是大相径庭的。
小风兴致勃勃的东逛逛,西瞧瞧,刚开始买了一匣子红宝石,还觉得便宜,可后来见多了才知道,在高昌这个地方,真正珍贵的是从中原运过来的茶叶,瓷器和丝绸,而黄金和宝石香料这些东西,几乎遍地都是。
正说这宝石买亏了,没有货比三家,便听得一阵吵嚷,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高声叫骂:“……禽兽不如!心狠手辣!衣冠禽兽!”
一听这文绉绉的骂人声,小风顿时起了好奇之心,跑去瞧热闹,拨开人群一瞧,原来是一个穿着汉服儒袍的郎君,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年纪,脸涨得通红。
他被好几个人架住了,他却还想往前冲去打对面那个气急败坏的短胡子老头,那老头五十上下的年纪,个子又矮,身材又瘦小,看其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个有钱的。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他一声令下,就有两个大汉冲上去把那个骂人的郎君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带走了。
围观的人群看着他们的背影都窃窃私语,小风听他们话里的“阿图”,“狠心”,“囚禁”之类的字眼,觉得好奇,拉住了一个老头细问,那老头却摆摆手,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
小风觉得挺奇怪,回到会馆,杜满正张罗着替小风他们接风洗尘的酒席,席上,小风一提,他便知道说的是谁。
杜满道:“那个人叫阿图,他是泰兴商会的领队。”连杜满自己都不知道,杜满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鄙视。
据杜满所说,那个郎君叫齐子昂,长安人氏,今年二十二岁,家中独子,父母双亡,颇有家财,为人乐善好施,仗义疏财,结交了不少朋友,因为好替朋友出头的缘故,也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便有一个死对头是阿图。
齐子昂有一个好朋友,他这个朋友去世前把妹妹托付给齐子昂照顾,可齐子昂离家半个月,回来后居然发现朋友的妹妹不见了,家里下人一说才知道在一次偶然出门的时候,居然被好色的阿图看中,强纳为妾了。
齐子昂气的半死,去找阿图理论,却不想阿图已经带着人返回了高昌,齐子昂就脑袋一热,跟着商队追了过来。
好不容易到了高昌,齐子昂人生地不熟,费尽功夫才打听到,原来朋友的妹妹已经不甘受辱半路上就自尽了。
齐子昂非常愤怒,在阿图家门口骂了三天三夜,被赶走一次就回来一次,不屈不挠的劲儿都让阿图家的下人懒得再赶他了,结果就惹怒了阿图。
阿图报复齐子昂的方法是把他囚禁在了自己的府内,管吃管喝,就是不许他出门,也不许任何人跟他说话,齐子昂孤身一人来到高昌,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帮他的人,阿图在高昌又有势力,这个齐子昂足足被他囚禁了五年了。
从今天的情况看来,应该是这个齐子昂逃跑,却又被抓了回去。
小风愤然道:“这个人也太恶毒了,怎么没有人收拾他?”
杜满道:“虽说我们盛昌商会在高昌排第一位,但是也断然没有去干涉别家商会的人的规矩,阿图虽然作恶多端,可他却在泰兴商会说一不二,背后又有高昌王族支持,轻易没有人敢招惹他。”
杜满一边说一边叹气,杜泽在旁边插嘴道:“阿图心性恶毒,他做生意更是不择手段,之前为了吞掉别人的货物,他甚至蓄意构陷,导致人家满门抄斩,他从中获利,素日里为了抢生意,更是什么法子都用得出来。”
小风心中一动,道:“他是不是也抢过盛昌商会的生意?”
杜满没做声,杜泽却愤慨道:“前阵子有一笔瓷器生意,本来是盛昌胜券在握,可阿图却蓄意散播假消息,说我们运来的瓷器都是别人挑剩的次品,结果这笔生意就被阿图给抢走了,他一直觊觎盛昌第一商会的位子,若不是有父亲在,能震慑住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杜满却抬手止住杜泽,道:“做人不能计较这一时的得失,盛昌第一商会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孰是孰非大家心知肚明,我已经得到消息,近来又有一笔好买卖,我们一定要拿到手,不能再任由阿图猖狂。”
小风好奇道:“是什么生意?获利很大?”
杜泽解释道:“是这样的,高昌国主封金池公主的女儿为玉霞郡主,金池公主的母亲乃是当年嫁到高昌和亲的中原公主,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如今她的女儿被封为郡主,她便广发帖子,决定在半个月后,郡主的生辰当日宴请宾客,大肆庆祝,如今公主府正在采买郡主当日要穿的冠服和所戴的首饰,若是能挣到这一笔生意,就是一分钱不赚,也是极长脸的事情,更何况玉霞郡主最爱穿衣打扮,一般她穿过的料子,戴过的首饰,都会受到追捧,我们也不愁挣不到钱。”
杜满也点头道:“我还记得当年金池公主大婚,给公主采买嫁妆,光衣料一项,就是整个商会一年所挣的数,所以说,若是这门生意做成了,说不定等到玉霞郡主大婚,我们还能从中分得一杯羹,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裴叙道:“既然机会难得,想来泰兴商会也一直盯着这个吧,你可有把握胜过他们?”
杜满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和公主府的管家可是老交情了,明日请他吃酒,他在公主面前提上一句,到时候只要把东西送去遴选,我就有把握拿到这笔生意。”
小风举杯笑道:“那咱们先来庆贺满叔马到功成,一本万利。”
杜满笑呵呵的,看上去很有信心的样子。
从第二天开始,杜满就开始忙碌起来,小风跟破军和裴叙商议了,决定先开一间小铺子,站稳脚跟再说,小风的意思是,开铺子挣钱是小事,主要是想建立一个据点,专门收集高昌大大小小的消息,到时候即便她在长安,也能源源不断的收到高昌的消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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