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嫡女庭真(一)
凌妈妈掀开琉璃珠帘子往外看了一看,回头向内屋里的主子道:“姑娘,她还跪在外头。”
站在八仙彩绣屏风后的项庭真侧过了脸来,如小扇般的眼睫毛微微一颤。一旁伺候穿衣的元香似有觉察,边为主子系上银丝绣双蝶纹佩腰,边轻声道:“子时更鼓响过,她便跪在外头了。夜里露水重,值夜的莺儿劝她回去,她只知流泪,也不回话,纹丝未动。现已是辰时,没想她还在。”
元香正说着,元妙已经率了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和声道:“姑娘,昨儿正巧是露水,我依着您吩咐的法子在丑时接了露水,滤净了再用三分的文火烧至七分温热,如今这水用来盥洗该是刚刚好。”
项庭真来到矮板榻前盘膝坐下,元妙便吩咐那捧盆的丫鬟走到跟前,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项庭真看了一眼盆里,只见清盈水面上飘浮着淘澄净了的玫瑰花瓣,袅袅暖烟弥散着甜美的香氛。纤纤双手慢慢浸入其中,几乎感觉不到水温与肌肤的差异,嫩红的花瓣轻轻地浸润着明白如玉的春葱十指,尤其的温和舒适。项庭真不觉满意颔首,含笑对元妙道:“你一向心细。”
得到主子赞赏,元妙难掩喜意,忙不迭笑着应道:“姑娘喜欢就好。”元香则取过浸透茉莉花汁的西洋毛巾,奉给项庭真敷脸。
这时凌妈妈上前来道:“姑娘,她在外头跪了足足一宿,才刚我遣了春英去劝,也没能把她给劝走。这天光露白的,人来人往,又是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旁人有何观想。”
项庭真尚未言语,元妙便严声对凌妈妈道:“妈妈既知正是东窗事发时,便该替姑娘想方设法避嫌才是,六姑娘这无缘无故地跪在咱们姑娘院子里,你身为掌院妈妈,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么?”
元妙与元香二人,均是项府嫡长女项庭真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与掌院妈妈凌氏本该是平起平坐,但此时她的语气神态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陡然让凌妈妈深感不悦,因素知妙、元二人在主子面前得脸,故而当着主子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忍着一口气道:“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六姑娘就是不肯走,也不说话,净是流泪。从昨夜到现在,只说过一句她要见三姑娘。”她抬眼瞥了元妙一下,话中有话道,“姑娘不发话,我们这些底下人哪里敢造次?”
项庭真并非感觉不到这些下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十分在意,只径自撂下毛巾,一边对着紫檀木镶黄铜镜匀脸梳妆,一边道:“既然跪了一宿,想必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寻我,那便让她进来说话罢。”
元香眉头一皱,劝阻道:“姑娘,万万不可,二爷出事,老爷和太太都下令要严查,这六姑娘正牵扯其中,您这时见她,不是平白招人思疑么?”
项庭真用银簪子挑了一点胭脂,细细地在樱唇上匀出洛儿殷的妆样,道:“要说思疑,自她那一跪开始便有了。二哥哥的事如今千头万绪的,正好她自投罗网,让我有个厘清头绪的机会。”
元香还想再劝,元妙已开口道:“姑娘所言极是,凌妈妈,你还不赶紧让六姑娘进来?”
凌妈妈不是不知道主子的性子,既是已有言在先,便是不容商榷的,遂也不敢耽误,马上去了。
过不多时,六姑娘项庭秀便在小丫鬟春英的带引下进入了内屋,彼时项庭真正在绾发,因她今日所穿的是一袭嫣红色印暗蔷薇纹的罗裙,便将满头青丝绾成了端雅的双环望仙髻,元香从妆匣子里取出一枚碧玉镶玛瑙的玲珑点翠蝴蝶珠钗,小心翼翼地穿插于项庭真的发髻之上,益发显得华贵夺目。
项庭秀跪了足足五个时辰,双脚虚软无力,此时禁不住委顿在地,泫然欲泣道:“三姐姐,求你救救我……”
项庭真对镜端详着自己的妆容,道:“你这不是还好好儿的,都是自己家里,这冷不丁的说什么救不救的?”
项庭秀双眼肿得像核桃似的,止不住渗出眼泪来,哽声道:“三姐姐耳聪目明,一定听说了二太太房里传出来的谣言,他们说,二哥哥此次中毒,是我所为,若是老爷听信了他们之言,庭秀必是……没有生路了……”
项庭真这时才转过脸,目光落在妹妹身上。项庭秀在家中排行第六,乃庶出之身,生母姚氏原是项府的家生子奴才,怀胎后方抬的姨娘,至生产时死于血崩。自小没有母亲在身边,父亲项老爷自然也不太看重这个庶女,她在家中似是一抹可有可无的影子,轻易便让人给遗忘了,如果她没有主动前来,项庭真无论如何也不会注意到她。此时她身穿着一件半旧的柳绿色百褶儒裙,畏畏缩缩地倦在地底下,光照不到之处,像极了一团卑贱的阴影,颤栗着不敢发出哪怕丝毫的生气。
项庭真原想起身去扶,元香见着了,先一步走上前去,扶着项庭秀道:“六姑娘,还是起来说话罢。”
项庭秀却不起来,肩膀抖动得更为厉害,凄声哭道:“庭秀自知命贱,不配来到姐姐跟前,若非走投无路,也不敢扰了姐姐清静……求姐姐念着妹妹身上这一点血脉之亲,救妹妹一救,妹妹从今往后,愿替姐姐为奴为婢……”
项庭真不是不为之动容的,轻叹了一声,道:“你不起来把话说清楚,教我怎么救你呢?”
项庭秀闻得此言,如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颤巍巍地立起了身子,使劲擦着眼泪道:“妹妹就知道,三姐姐一向宅心仁厚,必会垂怜妹妹。”
项庭真想了一想,道:“昨夜我便听说了,二哥哥出事,与你有关。你刚才说,这是从二娘房里传出来的谣言?你怎么一口咬定这是二娘所为?”
项庭秀听她提起二太太庄氏,眼里不觉浮泛起一丝惧意,“未必是二太太所为,有可能是……有可能是她房里的人……”
项庭真看出她的欲言未止,遂追问道:“二娘房里的人?房里的什么人?”
项庭秀垂下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方开口道:“四姐姐庭茵。”
“庭茵?”项庭真将信将疑,“庭茵为何会这样做?她何必要这样做?”
她们口中所提的“二太太”、“二娘”,正是她们父亲项老爷的平妻庄氏。所谓平妻,也就是对房,与正房沈氏、项庭真的母亲是两头大的地位,与妾不同的是平妻不需向正房行妾礼,所出的子女均视为嫡出。因此,项庭茵亦是养尊处优的嫡出之女,如何会在二哥哥项云杨突遭毒害的是非纷扰当中,与庶出的项庭秀扯上关系?
一旁的元香听着觉得不妥,忍不住对项庭真道:“姑娘,辰时已过,是时候到太太房里请安了,既然六姑娘来了,不如便和六姑娘一道上太太跟前去?”
项庭真明白元香之意,事关重大,牵涉甚广,该让项庭秀自己到母亲跟前去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以免留下后患,受其牵连。她心下亦有此打算,才要说话,项庭秀生怕事有变化,往前迈了一步,急切道:“四姐姐为何如此对待妹妹,妹妹自然会一字不漏告诉姐姐!待姐姐知道缘由,自然会明白事出何因!”
项庭真与元香及元妙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方道:“那敢情好,你且把缘由如实道来。”
项庭秀咬了咬牙,道:“妹妹无能,曾迫于无奈……成为四姐姐的棋子,听四姐姐之命,在府中行事。及至后来,四姐姐觉得妹妹不如从前听命,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将妹妹置于绝地。”
项庭真微微意外,道:“你曾依附四妹妹?可即便你不听她的,她又何至于用如此狠毒的方法置你于死地?”
项庭秀红着眼圈道:“因为她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她抬眼看向端坐在主位之上的嫡姐,“譬如如今我对三姐姐的如实相告。”
项庭真心念一动,只听项庭秀续道:“二哥哥是姐姐的亲哥哥,若老爷和太太都相信了四姐姐的话,庭秀死不足惜,只可惜了真正的谋害之人从此便高枕无忧。姐姐,你说是不是?”
项庭真脑中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只抿唇不语。
项庭秀看到姐姐不接话,一时看不出对方的心思,不免惴然。
这时,凌妈妈在屋门外高声道:“三姑娘,二太太和四姑娘来了!”
听闻庄氏和项庭茵竟在此时前来,项庭真始料未及地站了起来,一眼瞧见跟前的项庭秀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惊得面白如纸,满目张皇。
项庭真顿时打定了主意,回应凌妈妈道:“请二娘和四妹妹到东厢屋里,我这就过去。”
项庭秀惊惶不定,一把伸手拉住了姐姐,满手心的冷汗湿泠泠地裹住了对方的臂膀。
项庭真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她,道:“既然选择了我,只能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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