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间,广陵府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发生在黄家门口的那桩“血案”,终于有了后续。广陵府在侦缉之下,找到了当日残忍打杀秦柱子的凶手,而那凶手,在广陵府问案的时候,当场指认乃是薛家的大管家把的银钱买的凶。
所有的广陵百姓,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成了断案高手。街谈巷议之中,人人都在说,当日那秦柱子,原本是不识字的,不晓得那个薛字应该怎么写,结果在黄家门口,见到了“黄府”的字号,依稀记得与“薛”字相似,便在黄府门前,蘸血写了一个“草”字头。不少人还能复现当日的情景,说得要多活灵活现,就有多活灵活现。
这件奇闻因为事涉薛家,不知怎地,过不了多少时日,又渐渐被压下去了。黄家那头,却丝毫没有动静,也没有借此机会,出来为自己正名的迹象。
然而黄家在经历了正月里的风波之后,终于恢复了名誉。皇家倒是没有追究广陵府杜毓妄抄黄家的罪责,却是给了黄家旌奖,表彰了黄家为国的贡献,另外勉励黄家诗礼传家。听说皇帝亲自手书了一副楹联,由广陵府刻制,敲锣打鼓地送到黄家园子里,挂在园中的抱山楼上。
所以,广陵城中,盐业之上,几经风波,每每处在风口浪尖,却又总是屹立不倒的,便只得黄家一家了。
旌奖那日,黄韬亲自带着全家人在黄府门口跪迎,看热闹的人将东关街挤得水泄不通。傅春儿本想去教场的,却被堵住了去路,听说了黄家的事情以后,她便想,这算不算皇帝给了黄家一个巴掌之后,再给个甜枣儿呢?也不晓得那御赐的楹联上写了什么,若是写了什么可以保黄家的话,黄家得了这个,是不是就像得了丹书铁劵一样?
岂知事情没有她想得这样简单。又过了几日,传出消息来,洪家重新被查,洪镇再度入狱。这回黄家便欲再度站出来为洪家说项,已经是无数黄家的至交故旧站出来,劝黄家不要再趟这趟浑水。在官场商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黄韬,便顺势站了回去。
傅春儿听说了这段八卦,心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嫁入黄家的那位颇为蛮横的洪氏,应该日子没那么好过了,黄家不晓得还会不会像原来那样礼遇她。而那位黄五奶奶,也总该消停一些,不那么嚣张了吧。
傅家这头,傅正早已平安地抵达金陵府,传了家信回来。杨氏看着傅正写了满满一篇的家信,每个字都工工整整的,有条不紊地将他在金陵府的衣食住行都交代了一遍,还代为转达了刘氏那头对杨氏的问候。杨氏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忍不住泪湿了信笺。傅春儿劝她,“娘,弟弟出息,您不是该高兴么?”
杨氏拭泪,连忙堆上一个笑脸道:“娘高兴着那!”
除了傅正出门求学给傅家带来的影响之外,傅家一切如旧。作坊里接了今年的新订单,大多还是那老三件——鸭蛋粉、冰麝油与藏香。而傅阳则开始将心思放在营销新款鸭蛋粉上头。可巧玉簪爹娘又精心侍弄了山桃花瓣,送了来给傅家,由姚十力带人制成了微带粉色的鸭蛋粉。傅阳便说好,“这就叫做桃花粉吧!”
这种鸭蛋粉里头,加入了一些防敏清凉的药材,正是针对春夏天气转暖的时候,妇人的皮肤容易发红,或是容易发敏的情形设计的。傅阳给每家有往来的行商那里都送了去一些。有些行商本来去年年尾的时候已经转进了薛家的货,这时候又心中痒痒的,对傅家的鸭蛋粉又感兴趣起来。
孙家那边的销货与供货渠道也立了起来,傅家每季会将新出的鸭蛋粉送去姑苏府,又会从姑苏府接了孙家胭脂过来,放在自家铺子里代买,光明正大地打上了姑苏府孙家的招牌。广陵府中,识货的人还不少。主顾们见到了姑苏胭脂之后,都觉得高兴,“本来还到你家只能买粉,眼下连姑苏府的胭脂也能买到,日后全家所有的妆品都到你’馥春’铺子里来买就行啦!”
然而戴家那头,情况却依旧没有好转。去年皇商大选之前,戴家在广陵城里城外,开了不少间新铺,这时哪间铺子的生意都不温不火,销售额上不去。然而自家铺子开得多的问题便在这时候突显了,钱没赚多少,成本倒是挺高。
戴存栋眼下被戴老爷子委以重任,总领着戴家的生意。他自小也是从学徒往掌柜管事这么一步步做上来的,看着账簿,简直是一天比一天心焦。但是他对作坊那头,实在是一窍不通,所以对戴老爷子那里,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出来。
傅阳倒是经常带戴悦去戴家走动走动,但无论是戴老爷子还是三叔戴存栋,都不欲与傅阳交流生意上的事情。傅阳万万没有热脸去凑人家冷屁股的道理,所以每次都是陪着戴悦与娘家人说些闲话便罢了。
有一回,傅阳与戴悦从戴家出来,傅阳有些惊疑,出戴家门的时候,频频地回顾。戴悦忍不住出言相询,“怎么了呢?”
傅阳扯扯她,没说话。两人缄默着一直到家,傅阳才说:“我刚刚好像见到一个薛家的管事,上回皇商大比的时候见过的,似乎在门外等着见爷爷。”
“是吗?”戴悦听了,吓了一跳,想也没想,道:“怎会?”
她想说,傅阳是不是认错人了,可是她从来不曾违拗傅阳的话,只好将这话给咽下肚去。
傅阳却道:“不可能认错。我们一出来,那人本来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到我们,立即缩头回去,而且别过脸,希望我不要将他认了出来。所以我才能断定是薛家的那人。否则人家躲我作甚?”
戴悦看着傅阳,张口结舌地,不晓得该讲什么才好。
反而是傅阳安慰了她,道:“薛家的管事来见爷爷,没准只是礼节性的探访,没什么的。”
戴悦一双妙目在傅阳面上转了转,只见他朝远处望着,眉心微蹙,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想不通。戴悦心里一跳,低下头去,脸上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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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不到,傅家来了一位出奇的客人,却是戴茜。她已经除了服,便来走动看看戴悦过得怎么样。
杨氏自然热情招待傅阳的这位姨姐,傅春儿也去堂屋那里,与戴茜打了个照面。
戴茜这次登门拜访,穿着一件家常的丁香色素锦褙子,头上横七竖八地插了好几枝银质的扁方。她比戴悦大上了八九岁,此时也就二十五六,可是看上去却有点像是三十出头,眼下隐隐地泛青,怕是长期操劳的结果。戴茜见了傅春儿,倒是点了点头,笑道:“傅姑娘好久不见。”
是啊,傅春儿心想,上次见面,还是在傅家代傅阳向戴家下聘的时候。
大家一时坐定,寒暄了几句,戴茜淡淡地笑道:“恕我寡居之人,不常与亲戚之间往来走动,孤陋寡闻。傅姑娘,已经有婆家了不成?”
这话问得直接了当,甚至本来不该当着傅春儿本人当面问起的。可是既是哥哥的姨姐,傅春儿只得便忍了,努力涨红了脸,找了个由头告退。出门的时候,似乎杨氏低声解释了些什么,跟着便听见戴茜仿佛隐约说了一句:“我晓得了。”
之后,大约杨氏也避开,让戴家姐妹两个,有机会说说体己话。杨氏便来到楼上傅春儿的房间里,坐在傅春儿对面房里,看傅春儿算账,不知怎地,就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傅春儿抬抬眼皮,觉得母亲大约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有些担忧,心下也叹息。自从上回袁时送了纪燮的信过来之后,此后也收到过那头转来纪燮的信件,都是只有只言片语,再没有多话,也没有新的手札递来。两个人之间,或者说,纪燮对傅春儿这头,一下子变得冷淡地很。傅春儿曾经向袁时打听过,能不能回信。袁时只扬起眉头,甩了一句,“你可以试试。”
傅春儿这里,琢磨了多日,硬是不晓得应该回什么信才好,一直蹉跎到了今日。
杨氏突然在对面开口,道:“阳儿他姨姐过来,倒是提了一家人家……想知道你的意思是怎样。”
傅春儿晓得杨氏要说什么,连忙娇嗔道:“娘——”一时心酸之际,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好了好了,娘不提——”杨氏心疼女儿,不忍心在她伤口上撒盐,但是又愁着傅春儿的终身,“娘回头便将他姨姐给混过去便是。”
傅春儿这才好些——
而戴悦房里,戴茜却叹道:“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个态度,傅家生意上的事情,你竟然一点也不插手,不管不顾地。”
戴悦刚想解释什么,戴茜却拦了她的话头,道:“没事,这事儿大姐知道了就好。这样也挺好,对你好。以后你只管在傅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得罪人的话,尽让姐姐来说就是了。”
戴悦一时臊红了脸,戴茜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指责她很自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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