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婚宴,从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入夜。外间男人们的席面上不少与傅小四同龄的,都闹哄哄地给傅小四灌酒。好在傅家兄弟多,一起出马帮傅小四挡酒,好让小四不至于给人灌个烂醉,今日洞房花烛不至于落空。
谁知到了后来女眷那里乱哄哄的,金氏奔出来寻傅元良,说是出事了。
原来,女眷这里有一桌,正巧是傅氏与钱镜儿她们所在的那桌,那桌上的人到了这个时候纷纷觉得不适,有些人头晕,有些人开始呕吐。傅氏也是一样,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金氏见状不好,一叠声地就叫傅元良赶紧去寻村里头的大夫。但是傅元良自己也喝得是个头晕脚软的状态,抬抬手只说:“你们……你们女娘们也是喝多了吧!”
这时候傅春儿正好站在金氏身边,她有些紧张地说:“大伯,这不是小事,看上去像是有人中毒了。”
“中毒?”傅元良的酒立即就吓醒了一半,“春儿,话不能随便乱说,这是你四叔的喜宴。”
“是啊,春儿,所有席上的菜都是一个大锅里烧出来的啊!这怎么会?”金氏也不太相信傅春儿说的。
“刚才不是师傅说炒的扁豆不够,后来单炒了一盘么?我见好像是兰儿姐朝那边送过去的。”傅春儿知道吃了没炒熟的扁豆会中毒,而那一桌整桌客人的症状都差不多,发作的时间也差不多。若是别桌都没事,而这一桌上人人都有事,那便是那盘炒扁豆出的事情了。
傅元良定了定神,对金氏说:“我去寻大夫,你且不要将这事情张扬得到处都知道,且先照顾一下不舒服的人,其他的客人告辞了就算了,叫老二去招呼着。对了,那师傅的席面银子还有一半没给吧,先不要给了,等这事情掰扯清楚了再说。”
金氏一一应了,回头一看,见傅春儿早已经往内院那边过去了。
内院里,邵氏这时候已经安排着将一众不舒服的女眷扶到一间大屋里,请他们坐下休息。外面的其他女眷见了都觉得不安,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了这次傅家大伯想让闲话不传出去,应该是不可能的了。傅春儿也管不了这许多,赶紧进屋,见到钱镜儿正一脸担心地站在傅氏身旁,但是她自己却似无事的样子。傅春儿急忙问:“镜儿姐姐,你曾吃过席上那盘炒扁豆么?”
钱镜儿摇摇头,说:“我只吃了一块,那师傅佐料下得极重,还是没能盖住那豆子的豆腥味儿。我娘倒是挺爱的,吃了不少。”
是了,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此刻钱镜儿没事,傅氏却似病症很严重的样子。
傅春儿此刻拉过傅氏的手,在她左手虎口附近一处反复揉搓。钱镜儿怔了一下,问:“你这是做什么?”
傅春儿不答,只揉搓了一阵,问道:“姑姑,你觉得好些么?”
傅氏本来已经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这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便抬起头,说:“嗯,春儿,你帮我这么掐着好似确实舒服一些。”
傅春儿听了,赶紧将傅氏手上那个位置指给钱镜儿看,又指给她看傅氏腕上劳宫穴的位置,叫钱镜儿一一给傅氏揉搓,直到傅氏觉得舒服为止。她自己又去照顾别的女眷去。
少顷大夫过来,金氏顾不上其他,指给大夫看那盘没有全被炒熟的扁豆,盘里多少还余了一些。那大夫略尝了尝,又问了一遍众人的症状,也说是吃了没熟的扁豆,中毒了,只是服食的数量都少,因此不至于有大碍,只是会受罪一些。金氏请大夫给众人解毒,大夫却说,解毒的法子很简单——催吐,说是吐出来就好。
傅氏与她一桌吃饭的女眷们都遭了罪,在傅家茅房里吐了半日,一个个软着腿摇摇晃晃地出来。傅春儿还是一样帮她们揉揉手上的穴道,希望她们能够好受些。这时候,没牵扯进来的贺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然而傅家众人都很紧张地在外院等着,生怕出什么事。傅元良留住那请来的厨子,不让他回仙女镇,说这饮食上面出的事情,他这个厨子自然逃不了干系。
结果那厨子一叠声地直抱屈,说:“你家那大小姐,择个扁豆花了半天辰光,然后又一直在旁边催着,我是被她催得心急才会这样。再说了,本来头一回那大锅的扁豆也啥事都没有,你家一开始备料的时候将料备足了不就没有问题了?这不害得我既多费了功夫,接着又出这等事。”说来说去,还是与傅兰儿相关。
金氏听说此事与她宝贝女儿傅兰儿有关,忍不住高声辩了起来。两个人吵了半天,傅元良大喝一声:“好了——”他指着金氏说,“今儿是四弟的好日子,你,莫非一定要闹得我傅家成为全村人的笑柄才行么?”
金氏听了傅元良的话,这才闭嘴不言,而傅元良自去与那厨子商议,言明若是众人之后都没事了,傅家没有别的花销,才会将剩下一半的工钱送与他。那厨子自然不高兴地,骂骂咧咧地去了。金氏与傅元良抱怨,说这厨子出去定会说不少傅兰儿的坏话,自己为了傅兰儿的亲事所花的一番心血,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傅元良听在耳中,更是生气,张口便骂金氏:“你这个不晓事的,养出来的女儿,本就是个惹事的,哪里还需要别人说。你好好管教管教两个女儿是正理儿,女儿养成这样,将来就算是勉强能嫁个好人家,你也小心亲家将咱家闺女给退回来。那时候你哭都没处去哭。”
傅家的贺客们折腾到大晚上,基本上症状消失,再无大碍了。好在这些女眷都是与傅家又亲的,不是像傅氏这样的傅家直系,便是与傅老太太那一头有亲的。那些人家看看女眷们确实没事了,也不太忍心苛责傅家,只是责怪了几句傅家人太不小心。金氏为此又捱了傅元良不少训斥。但是亲眷们既然肯原谅傅家,傅家人总算是放下心来,各人分别帮着将这些亲眷们送了家去,然后才各自回屋休息。而傅小四则自去与新妇共度洞房花烛之夜去了。
傅春儿自然还是跟着钱镜儿在一处。钱镜儿极不放心傅氏,于是千方百计拉扯上傅春儿,两个人一处在傅氏房里挤着。傅春儿觉得自己累得双眼都要合上了,脑子里却一直不停地在转着,仿佛今天发生的事情极为重要,她一定要牢牢记在脑海之中一样。
过了良久,傅春儿将将要睡去之际,冷不丁听见钱镜儿对自己说:“我原以为你与那兰儿表姐是一样的,却不想……”
傅春儿此刻睏得睡眼朦胧,只“唔”了一声。那边钱镜儿却不再说话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二日早间,傅家人倒是没有料到,傅小四的新妇,那位王氏倒是起得极早的。小四见新媳妇起床,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赖着的。结果早已嫁入傅家的两位,金氏与邵氏,因为昨天晚上的各种事情,反而都一时起晚了些,显得她俩倒还没有这位新媳妇勤快。两人比新人还要晚一些上堂,都是有些羞恼,互视一眼,但也无话,都先是聚到堂上去见新妇拜翁姑去。
傅家老爷子与老太太却都是高兴的,尤其是在看到傅小四与王氏携手出来,双双给自己夫妇二人敬茶的时候。王氏显得精神极好,而傅小四的脸色却有些白,大约是宿醉的缘故。
傅春儿这时候立在傅老实身后,一起观礼。只见傅老爷子还好,傅老太太明显非常高兴,她与傅老爷子一道,每人给王氏递了一个大红包。傅春儿见金氏与邵氏相互望望,心想,或许大伯与二伯成亲的时候,没有这样高级别的待遇吧!
按照邵家村的规矩风俗,新妇进门第二日,原是该立马上灶做饭的。于是金氏与邵氏陪了她过去灶下先看看。留下傅家其余之人在堂上闲话。傅老太太心满意足地饮了一口手中的茶,便说:“老头子,怕是再没有比小四媳妇更实心合意的媳妇了吧!”
一句话说出来,傅元良、傅元德和傅元实三兄弟都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来。傅老爷子也瞪了傅老太太一眼,似是责她说话口无遮拦,幸亏这话没有被两个媳妇听到。为了掩饰这等尴尬,傅老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说:“老太婆,眼下小四的事情终于了了,你该多为孙子辈考虑考虑了吧!坚儿与兰儿都年岁不小了,是该相看起来了。”
傅元良脸色有些沉,没怎么说话。倒是傅元德这时候开了口,道:“爹娘别光只看着大哥家的,大哥家是有两个女娃出门,以后是要收彩礼的。我们这一房是两个小子。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傅元良听傅元德这么说,平静地张口道:“老二还是在想说那件事儿么?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小四媳妇回门之前,先不提这事儿。等小四这门亲的喜事彻底办完了,咱们再……”
“大伯说的,我不同意。老爷子上门提亲的时候,就与我爹娘暗示过分家的事情,说过成亲的时候我与小四会独门独户地过日子。如今这件事情一定要办了,我才能回门给爹娘有个交代不是?”新妇王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于此同时,傅老爷子口中刚刚饮下的一口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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