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子年纪大了,说话难免絮叨,拉着傅老实说了半日的话,最后才道:“老三啊!妻贤夫祸少,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四个里头,还就属你媳妇最贤惠。当年、当年,还是属老三你的眼光和运气最好啊!唉,那老四媳妇,别提了,怎么当年你娘说来说去就给老四说了那么一门亲的!”
其实傅小四这一房,眼下是江都那头过得最好的一房,因为傅小四的媳妇王氏实在是能干,每日天不亮就拉着小四下地干活,到了晚间夫妇两个才回来,两人此前养了一个男娃儿,叫傅宗的,只放在王氏娘家那里,天天跟着王家的孩子混。夫妻两个最近这几年,着实便存了不少银子在手里。
然而王氏虽然肯干,但是她的性子就是“吃独食”,另外一心只顾着娘家这头,因此傅老爷子眼看着王家连青瓦房都起了起来了,而傅家这头,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大家依旧窝在原来的两进院子里,傅家老两口心里自然是吃味的。因此傅老太太每次见到王氏,都要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圈话,可是王氏的性子,又哪里听得进去的。
傅老实听了傅老爷子夸赞杨氏,连忙代妻子谦让了几句。傅老爷子这才把实心意的话掏了出来,说:“日后你们三房必定是最发达的了,以后一定要多多提携你的几个兄弟。这样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才能闭眼啊!”
傅老实听了老爷子说了这么重的话,心里挺不是味儿,但是还是点了头,说:“爹,我想在村里头出点钱,请个先生过来,让村里适龄的娃儿都能去读书,多少识得几个字,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将来日子能过得更好些。若是真有那拔尖的聪明娃儿,咱们也可以助一点银子,让他进乡学去读去。”
“这——”傅老爷子一听傅老实说提携兄弟,竟然是出了这么个主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原想着让傅家三房给其他几房一点好处,要是只给长房二房就好了,四房么,捎带意思下就好。可是傅老实一说想请个先生,眼下傅家适龄的娃儿,其实就只剩下四房的儿子傅宗了——白白便宜了四房。
然而傅老实提出的这个点子,确实是大善之举,傅老爷子反驳不得,讪讪了半日,才涩涩地道:“好。你这个主意,确实是与人为善的,回头我与你大哥说,让他寻邵村长去张罗,寻地方,请先生。既是善举,我老头子回头也少不得意思一下的。”
傅老爷子回去与傅老太太一说,自然是没从老太太那儿得什么好脸色。可是傅家老夫妇也早就觉出这个分到广陵府去的三房,与自家的距离是越来越遥远,现在想再提随着自己的性子提什么要求,已经是越来越难了。
眼见着,傅阳婚礼的大日子便要到了。
婚礼的前一日,照着广陵城的风俗,新郎的兄弟要往女方家里去挑“铺盖”,其实也就是迎嫁妆。嫁妆之所以被叫做“铺盖”,是因为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好多嫁妆里面好些物事都是与榻上铺盖相关的,例如上好的大红被面和各色尺头之类,还有新娘子为结亲而置办的各色衣物。新娘子自己的衣物之外,还有给公婆做的“孝顺鞋”、给丈夫与小叔做的新鞋、给小姑绣的帕子,甚至还有给未来的孩子做的“小狗鞋”。
这“铺盖”里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就是那只红木马桶,桶内放着“五子”,分别是染成红色的鸡蛋,叫做子孙蛋的,还有红枣、白果、莲子、花生,象征“五子登科”。这件物事按照习俗,是由新郎的弟弟亲自来挑的。傅正年纪太小,因此论理该由傅阳已经长成的堂兄弟里出一人。堂兄弟里能挑担子的论理该是傅刚。可是他刚刚因为傅康的事情,还在跟傅阳怄气。谁知傅阳没有找都没有来找他,直接委托了傅康来做这事儿,况且戴家人也是多多少少见过傅康的,所以没有人有二话。只有傅刚一人怄了个半死。
挑“铺盖”之前,戴家人将过来的傅家兄弟们都拦了下来,先请来人吃了三道茶,分别是甜茶、清茶和点心。傅家这回去挑“铺盖”,领头的是老大傅坚,他见到戴家人左拦右拦地不肯放众人进去,便笑嘻嘻地冲戴家出来“闹喜”的亲戚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红封。当然了,这个钱还轮不到他来出,是杨氏早已准备好的。
戴家的人收了红封,掂掂都觉得有分量,当下都是喜不自胜,将傅家的兄弟们往摆着“铺盖”的院里迎。
院里明明白白地摆着三十六抬嫁妆,这个在广陵城中的富户眼里看来,实在是嫁女儿的“标配”。可是令到从江都乡下来的土包子们一看,都十足十地被惊到了。傅坚傅强他们,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与三叔结亲的,究竟是怎样一户人家。
戴家出面招呼的是戴悦的一位隔房叔叔,行六,傅家的兄弟们便随着傅阳的备份称呼他为戴六叔。这位戴六爷,似乎格外希望自家侄女儿长脸似的,一一给傅家兄弟们解释:“这是戴家陪给二姑娘的五十亩水田,田亩在邵伯,所以只将田契放在这里了——”
五十亩水田,江都傅家全家的地加起来,算上四房后来自己添置的,也没有五十亩这么多。一个数字报出来,傅家兄弟几个,都是相互看看,吐吐舌头。
“这是我们姑娘日后做四季衣裳和被褥的尺头——”
“这是我们姑娘平日里常用的宣窑瓷的器件,老爷子特地赐了几件老的,一会儿你们盯着些,叫挑夫千万小心着些,别摔着了。”
“这是老爷子专门吩咐给姑娘的胭脂水粉与香件——”戴家嫁女儿,哪里能少得了这些。
除了小件嫁妆之外,还有不少是新打的家具。这些戴家已经实现知会了傅家,回头这些家具都是先要在戴家院子里展示一阵,然后再搬到傅阳的新房里头去。因为傅家专门将傅阳小两口的新房选在了二楼上,占了小楼的一翼,所以傅家还特为在二楼装了两个绞盘,专门为了将这些家具吊上去。
虽然这些家具看着都簇新簇新的,有些看着上清漆的遍数尚且不太够,但是单凭木料与做工,都是广陵城里一等一的,江都过来的傅家兄弟们更是见所未见。唯一能说出些道道的,反而是傅康,他以前曾经随这仇小胡子等人东奔西跑,没吃过猪肉,总也是见过猪跑的。而戴家那头,自然也对傅家兄弟们的评价有了些高下。
一时傅家的兄弟们,招呼抬嫁妆的人出门,沿着街往瓦匠营那边去。一路上浩浩荡荡的,自然是惹人注目。不过第二日是二月里为数不多适于成亲的好日子,所以广陵府多有趁这日嫁女的。戴家的嫁妆抬在街上,倒也并不那么扎眼。倒是有些人听说了,这是“戴凤春”戴老爷子嫁二孙女,便探头看看那三十六抬,说:“咦,戴老爷子怎么转性子了?日前可是听说他家大孙女出嫁,那嫁妆可是寒碜的很,说是教徐家将戴家大孙女寒碜了个不行!”
“切,人家戴大姑娘不已经照样将宝通捏在手里?”闻者将先说话之人嘘了一声,“听说徐家老爷子已经彻底不管了,那戴家的大姑娘眼下要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没准这嫁妆里,原来有一大半,该是姓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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