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院子里,傅阳安慰傅春儿,说:“没事的,我看娘回来的时候,颇有把握的样子,一定有办法的,春儿不要怕。”他心中知道傅春儿怕的是什么,但是却也只能这般安慰了。然而傅春儿望着傅老实与杨氏夫妇的身影,心中忧虑,一丝未减。
而那边杨氏在与傅老实低声商议:“爹娘那边七拼八凑,也就这五两银可以帮到咱们,咱家剩下的银两再加上春儿今日去当当拿回来的,可以再凑出将近五两。你看,明天一早还有什么门路可以找的。我想,如果咱家明日能勉强给出二十两,交到那屋主手里,言明余下的分两三次再给,那便应该不会迫人太甚吧!”
“难说,”傅老实听了杨氏的话,想了想,“淑卿,咱家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那岂不是要断顿了。小三子还小,你身子怕是还没好得全,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傅老实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搓着手,可见他心中为难。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杨氏说,“只要能将眼前对付过去,咱们都还有手有脚,以后的日子总有办法过的。这样,你明日再去以前相熟的熟人那里跑一跑,能凑多少凑多少,明日等那老洪过来,咱们再好言相求,看看怎么样吧!”她接着又问:“小四有信儿了么?”
“怕是真的回江都去了——”傅老实闷声说,“今日托了几个相熟的兄弟,到每家赌场都去看过,都没有小四的影子。他又没有钱在身上,住不得店,想来应该是因为铺子里出的事,吓得回江都去了。”杨氏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无论如何,明日一早还是到钞关去托人传个讯,无论四弟有没有回江都,都请那边给咱回个信。”
她这句话说完,傅家堂屋里便又是一片寂静。人人都知道傅小四与傅家所遭的灾殃有着莫大的干系,可是眼下此人竟下落不明,不免叫人又是怨愤又是挂心。
这一夜,傅家没有一人能睡好的。第二日早上,傅春儿顶着黑眼圈起来,凑合着做了些吃食,又将沈舟的药给煎了。她走到杨氏跟前,对杨氏说:“娘,我今日早间出去走走,也寻些法子,看看能不能帮到家里。”杨氏看似镇静,心中也有些乱,听傅春儿这般说,便道:“也好,春儿,你且去走走,但记得中晌之前千万要回来,否则娘会担心!”
傅春儿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愁绪,她先向杨氏作别,自己一人在埂子街上走着,走不多远,便见到自家被烧得焦黑的铺子立在眼前。傅春儿心中一阵难受,几日之前,她还在想着要将铺子扩一扩,多做几种菜品,可是如今……
傅春儿将手握了握:眼下可不是让悲伤压倒的时候。她昨晚想了一夜,想来想去只能向黄家求援了。按照黄以安日前说得,眼下他应该不在广陵城中,那么就只有想办法给黄宛如送信了。她到了黄家的门房口,说明了来意,那门房娘子将傅春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颇有些不信,说:“你想见我家九小姐?”
傅春儿陪着笑,对门房说:“是的,我姓傅,与九小姐相熟,若是婶子不便直接报与九小姐,那就请说与九小姐的一位贴身随侍的姑娘,叫做小喜的,一问便知。”
门房娘子颇有几分厌弃地看了傅春儿两眼,还是扭着腰肢,往内院去了。
少时果然小喜出来,傅春儿大喜,叫了一声:“小喜姑娘!”
小喜面上神情却不太自然,见了傅春儿,只说是:“哎呀,我当是谁,巴巴地这么大老远给内宅送话,原来是傅姑娘,请问,有什么事么?”
傅春儿不好计较小喜那酸酸的口气,只说:“小喜姑娘,我有急事,需要见一下你家姑娘……”
小喜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见我家姑娘?怕是想见我们家五爷吧!”
傅春儿闻言大喜,说:“黄五爷也在家中么?如果在,小喜姐姐可否通传一声,我确有急事见他。”
小喜这时候突然变了脸,朝傅春儿一甩帕子说:“我提我们家五爷,你就这么不知廉耻地攀上来——”她说着,用帕子在面颊上抹了抹,慢慢地说:“不要说我们家五爷不在府中,就是在,我也不会帮你通传的。”说着,她对那门房娘子说:“婶子几时见我们黄家有这样的穷亲戚,还一张口便想见咱们五爷九小姐的?”
那门房娘子似乎对小喜有些畏惧,闻言便诺诺地应了。小喜便头也不回地朝内院走去,全不理傅春儿在她身后叫着:“小喜姑娘,我是真有急事要寻九小姐!”
门房娘子见小喜已经去的远了,便撇着嘴说:“这位小姑娘,人家小喜姑娘已经发话了,反正我看呀,你这话今日可是传不进内院了,不如,消停些,乖乖回家,等我们五爷回来,再……”门房娘子在手上做了个铜钱的手势,接着道:“说是五爷身边的人可要比九小姐身边这位小喜姑娘要好打点些。”
傅春儿极为沮丧,她可没有想到要给黄宛如递个信儿,竟然还要应付门房上人的索贿。如此来看,她确实有些准备不足了。傅春儿悻悻地走出几步,只听见身后那门房婶子与人说笑之声顺风传来,“不知道哪家的小丫头,还没长成呢,就要来寻我们五爷,还是借了见九小姐的名号。”
“不见得是那啥,怕是见过一面五爷,此时蹭上来打秋风的吧!挺夹生的,什么都不知道打点。”
“甭管是啥,只要提到五爷,就不受咱小喜姑娘待见,哈哈哈,婶子你该明白了吧!……”
背后讥讽嘲笑之声不断传来,傅春儿只觉得心中一阵委屈直泛上上来。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知道这时候可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直到她走出常府巷,傅春儿这才将牙齿放松了些,舌尖这才尝到一丝腥咸,原来她这般狠劲地咬着唇,嘴唇早已被她咬破见血了。
傅春儿一人站在常府巷口的路边上,有些茫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觉得一阵悲伤的情绪拢上心来,她只想往外宣泄。好在这具身体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娃,可以不用管什么世人的眼光,似乎用力地哭,心中那种憋闷才能稍稍地散去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约原先的那个傅春儿,还留了一些女娃娃的情绪在自己身体里,此刻竟然不受控制地尽情宣泄出来。好不容易,傅春儿才觉得身体渐渐地变作是自己的,她慢慢止住了泪水,但是仍然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抽泣着。
“你为什么哭?”有人柔声问着,接着一块绢子递到了傅春儿面前。傅春儿使劲儿抹了抹泪眼,只见纪燮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大喜之下,泪水又急速地涌了出来,很快又模糊了她的双眼。
“小七爷……”她抽抽搭搭地说着,令纪燮的心直往空中悬了悬,可是马上傅春儿又抽抽噎噎地说不下去了,令纪燮更加忧心了几分。好容易傅春儿将事情说了大概,纪燮便说:“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竟不知道。”他想了想说:“眼下府上最急切的,怕是要应付你说的那位房东的债务,否则他报了官,府上不仅会惹上官非,而且往后的花销可能会更大。”
他稍稍俯首,想了片刻,便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来,口中说:“我这几日暂时不在大德生堂住,另外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大德生堂的资金我们是没法动用的。这荷包里有些零碎银子,你先拿着。回头你家那房东再来找,你便说你家剩下的债务,往后偿还的时候,由大德生堂纪家作保!”
纪燮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甚是有力。他说着转头去唤来侍墨。侍墨早在一旁见到傅春儿哭得凄惨,心中难受,然而自己主子在,却不敢上来相劝。然而听见纪燮说的最后一句话,马上精神一振,说:“小七爷,是我要去大德生堂传个话么?没问题!侍墨这就出马了——”
侍墨这么一打岔,连傅春儿都有些忍俊不禁,悲伤的情绪稍减,她总算止住了泪水,用纪燮递给她的绢子抹了抹脸,这才看清楚手中的那枚荷包,竟然还是当初纪燮给过自己,而自己又还了回去的那一枚。
纪燮见傅春儿端详那枚荷包,不禁面上也红了红,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怕是近日还是有些事,不在大德生堂中,但凡有什么事情,请务必找李掌柜他们传话,只说是我说的,所有的事情都叫他们报与我知道。”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若不是今日路过舅舅家,正巧见到你站在这路口哭,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晓得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以后莫要这样了!”纪燮淡淡地说着。傅春儿听了这话在耳中,心中有些感动,将脸垂得低低的,说:“有小七爷这句话,我家就有了活路了。小七爷请放心,我家……我爹娘一定会努力赚钱,不会真正要大德生堂出保银的。”
纪燮没有说其他,只是目送傅春儿往埂子街傅家小院的方向急急地赶过去,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慢慢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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