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水无虞,避难袁家村的人安顿下来,所心系的自然是留在广陵城中之人的安危。纪家当下便安排了人去打探,得来的消息却不大好——广陵城城门全闭,府尹杜毓带了为数不多的士兵在死守。唯一令人稍感欣慰的消息,是“天军”尚未真正猛烈地攻城,只怕是在等西路军战事的消息。
然而广陵城却被“天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里面的消息一点都送不出来。
过了几日,“天军”开始猛烈攻城,不久北城现被攻破。那时杜毓正在广陵城西北角雉埤突出之处架炮轰击“天军”,听到城破的消息,长叹一声,交代了府丞几句,便自刎相殉。
府丞满眼含泪,亲自捧了杜毓的官印出降,只求“天军”能够保全全城百姓一条性命。
此时广陵城中尚余百姓数万人,大多是因家业俱在广陵城中,所以留恋乡土,不愿离去的。“天军”进城,倒是承诺了不再大动兵戈,只叫城中的百姓放心。然而这“天军”之中,良莠不齐,有些人确实是想随着“天王”在这神州大地上,大干一番事业,称王拜相、裂土封侯。然而也有不少,本是贫民出身,此时一旦见到广陵城中的花花世界,登时受不住诱惑,开始劫掠起来。广陵城西北花山涧附近,原本私倡遍布的,此时愈加地热闹。不少当兵的从大户人家劫掠了金银出来,然后在花在那些暗门子里头。
一时广陵城中,乌烟瘴气。
勉强有些商户,小心翼翼地开始经营些日常用品,米面时蔬之类的,平日里兵爷们经过,顺手拿一点,抢一点,最后将铺面摊子一砸,立时血本无归。可怜广陵城中,原本商业最是繁茂的,眼下家家关门闭户,还得随时防着兵痞们抢掠。
消息送来,袁家村的人们更是担心。令人更揪心的是,眼下还都只知道个大概。黄家那头,还有傅阳这头,人是否平安,家宅之中是否安好,眼下都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由得更令人悬心。
正在这时候,袁家村却出了事。
起因却是那梁云一家留下的那个孩子,不知怎地,突然高热起来。袁村长正巧出门到相邻的镇上去,便是袁村长的小儿子,将那孩子一路背上来袁家的别院。傅老实正巧见到,便帮了一把,替人家背了一会儿孩子。
到了别院里,纪家本来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做诊室的,如今正好用上。傅老实陪着那姓袁的后生一起在别院院子处的进口出一起站了一会儿,两人聊起天来。傅老实虽然口舌不算便给,但总归在广陵城中住的时间久了,与村里的后生聊起来,也总能说上两句。
却见纪燮满头是汗,急急地出来,见到傅老实,连忙问:“岳父,孩子是你一起帮忙送来的?”
傅老实见纪燮出来,后面还跟着纪家老祖,连忙迎上去,指着袁家后生道:“是,是我们两人一起上来的。”
纪家老祖见了那后生,叹了一口气,道:“这病,颇为棘手,怕是会过人。这样,你先回家,马上洗浴,然后身上穿的这一身衣物不能再要了,直接填灶膛便是。另外,与这孩子平日里一起相处的人,若是谁有这一样的症候,请立刻送到别院这头来。”
袁家后生听了这话,被老祖唬住了,半天才省过来,颤颤巍巍地道:“这病,会过人?”
纪燮耐心地解释:“是,我以前在别处见过这一模一样的症候,若是孩子们住在一处,特别容易过人,大人若是接触到了,也要看——”眼下之意就是大人也可能会染上这疾病。
袁家后生立刻变了脸色,道:“是,您的吩咐我都记住了。可是村里的孩子成天在一处玩,这……这不会真的过人吧!”
纪燮沉吟片刻,看了看老祖,道:“总是有备无患!烦请袁小哥告知大家,万一遇上别的孩子也有一样的症候,不必惊慌,只管送来我们这里便是。”
袁家后生听纪燮说得有把握,这才稍稍放心,答应将话一定带到全村各家各户,这才匆匆地去了。
傅老实浑然不觉,只笑呵呵地对纪燮说:“这袁村长家,看着对收养的孩子,也很是不错。”这姓梁的孩子,是刘贤,或是叫梁云,与傅兰儿两人的孩子。傅兰儿已经不在人世,梁云也无踪影,这孩子实际便是袁村长家中收养的。
纪燮有些为难,看了老祖一眼,然后转向傅老实:“岳父,我听春儿说,春儿的嫂子,是有喜了么?”
傅老实一怔,没有想到纪燮竟然会问到这件事,当下点头称是,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如此,可能要麻烦岳父,先在别院中住上几日,暂且不要回家。在这边需要的一应物事,我都叫春儿给您收拾好,一起送过来。”纪燮这样说,看着傅老实面上的笑容转为惊异,连忙又补充道:“防患于未然么,只是那孩子病气甚重,怕是过来病气给大嫂,对母体与胎儿都是不利。”
傅春儿听说,匆匆赶来,纪燮与她说了前因后果,傅春儿也觉得稳妥起见,还是将傅老实与自己家人暂时“隔离”开一段时间才好。
“又炎哥,我只觉得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如果这病真的过人,这会儿只怕早先与这孩子在一处玩的,也染上了病根。万一一时都发作起来,别院也就这么些地方,如何安置,还有治疗与预防的药物是不是足够……”
纪燮听了傅春儿说话,一拍脑袋,道:“春儿,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他说着马上转身,去与纪家老祖和大爷商议。诸多安排,一时便从纪燮这头吩咐下去。一时众人打算将别院后面的一处茅舍略加修缮,便能建成一间临时的隔离所。傅老实见状道:“索性我便住到那处去,也可以搭把手,照顾一下生病的孩子。”
纪燮犹豫了一阵子,转头对傅春儿说:“春儿,我……我也打算和岳父一起,住到后头去,这病……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傅春儿仔细看看纪燮的双目,他们夫妻几年,已经熟悉非常,对方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互相明白。她当然晓得纪燮在这件事情上的热衷,他曾发愿要找到治疗与阻止疫病转播的方法,见到这样的病例,他或许更希望能亲自诊疗,亲自观察吧!
傅春儿垂首,叹了一口气,这才抬头道:“我自然与你一起。”
纪燮却连连摇头,道:“不行,你若也在那茅舍里不得出来,很多事情,你就没办法帮我去做,好多消息没法帮我去打听……其实只有你在这外头,我才能放心啊!”
傅春儿想想也是,可是偏又迟疑,眼光留在纪燮面孔上,突然见仿佛觉得自己会与他分隔一段时日。
纪燮笑道:“傻瓜——”
后面的话他便不说了,晓得妻子会明白。
最终还是这么定了下来——那处房舍,先由傅老实与梁家的孩子先去住着,会有人定时将食水药物送去,若是相同症候的病人人数增加,证实这样的病症却是能够“过人”,纪燮便一道住进那房舍里,亲自负责照看患者,并且观察病情,对症下药。而外头的事情,就统统转交给纪家老祖与大爷负责。
傅家那头听了这消息,杨氏担心了个不住,一直觉得懊丧:“好好儿的,老实,怎地帮着忙便把自己绕进去了?”相比之下,戴悦倒是显得很坚强,抚着杨氏的手,反复劝慰。
傅春儿没说什么,心中却明白,这个孩子,毕竟也算是流着傅家人的血。人家袁村长家,才是真正无私地对这无依无靠的孩子施以援手的。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纪燮所料,当晚,袁村长从外头回到家中,发现袁家的长孙,也同那梁家孩子一样,开始高热。他听了次子转述纪燮的话,晓得不好,便马上去各家各位又问了一圈,竟然发现得病的一共有四个孩子。而大人尚且还好,没有发现这些症候。
袁村长连夜便过来别院,村民们忧心如焚地将患病的孩子们送过来。纪燮大致与村民们解释了一下症候和预防的措施之后,便亲自带着孩子们去了事先准备好的舍院之中。
别院里四处弥漫着熏蒸米醋的味道,大约在这年代里,人们也只想得出这样给环境消毒的法子了。
傅春儿叹了一口气,晓得往后的日子怕是会颇为辛苦。她回傅家那头看了看,见母亲和戴悦的情绪都还算好,而且家中总算还有傅正一个男孩子,可以多多少少照应些,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来一些。
隔了几日,患病的孩子又多了两三人,而且最先得病的梁家和袁家孩子,病势都不见好。大家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广陵城送出消息来,说是黄家危殆,而傅阳则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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