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与傅家的第三代们一起,都围坐在院里的小桌旁边随便吃点,菜也大多是昨日席面上没有用上的食料,因此没有昨晚席面上的菜品来得新鲜,可是还是一年之中不常食用的菜肴。
傅春儿喜欢吃黄鱼,黄鱼红烧了以后,有一种特别的鲜味。广陵府的人都喜爱吃黄鱼,甚至有“当裤子,买黄鱼”的俗谚。傅春儿冲着黄鱼背上一块鱼肉挟过去,筷子上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傅春儿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她有些吃惊,抬头见到傅兰儿眼光不善地看着自己,便知是傅兰儿挑衅了。傅春儿见傅家的几位长辈女眷还在席上吃着,便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去井边舀了水将筷子冲干净。
待她回来的时候,傅春儿皱了皱眉头,只见小桌上的那条黄鱼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而且摆在她的面前。其余靠得近的菜就都是些素菜。傅春儿面上一点气愤之色都不露,她知道她只要一动气,就正中某些人下怀了。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傅老太太陪着王郑氏出去外面的院子,其他女眷们则在里院收拾,傅氏这时候也留下来打算给自己的嫂嫂们搭把手。但是金氏说她昨日刚刚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怕她身子没好全,因此还是劝她在院里坐着。傅氏听了,就在椅上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嫂子们说着话。
傅春儿吃完,将自己手上的碗筷送到厨下去,然后再出来帮着收拾别的菜肴。岂知傅兰儿挡在面前,傅春儿身形还不大,比傅兰儿要矮了一个头,此时傅兰儿拦住她的去路,傅春儿便再也忍不住嫌恶之情,眉头就皱起来。
傅兰儿在院里大声地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你爹与你娘成亲,你爹就从傅家分了出去么?”
傅春儿白着脸,也不理会傅兰儿,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
“那是因为你爹娘是无媒苟合,成亲只是做戏给别人看——”傅兰儿冷笑着说道。
“你——”傅春儿这回是怒火从心头“腾”的一下起来。
“我什么?是你娘不要脸,我家嫌你爹娘腌臜了我家的地儿,才将你爹分了出去的!”
她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但是说到了傅春儿爹娘的头上,傅春儿再也忍不住气,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地跳起来,对傅兰儿毫不客气地说:“我爹娘腌臜了你家的地儿?那为啥每次我家送礼过来,最急吼吼地挑礼的,都是你?你和你娘,还住到广陵我家里,那会儿怎么不嫌腌臜了?”
不过傅春儿着实怀疑傅兰儿是怎么听说这些旧事的,什么“无媒苟合”之类,都不应是傅兰儿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傅香儿见堂姊妹两个相争,拉了拉傅兰儿的衣袖,说:“姐——”
这时候,傅家小姑娘们的姑姑——傅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来到傅兰儿面前,二话不说,“啪”地就甩了傅兰儿一个耳刮子。
“姑姑——”傅兰儿捂着半边脸,委屈地出声。
“我还就打不得你了?委屈是不是,你自己说说,你刚才在堂妹面前说了什么话?”傅氏怒道。
金氏看这边闹将起来,连忙过来打圆场,对傅氏说:“她做姑姑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傅氏依旧不依不饶,拉着金氏说:“大嫂,不是我说,这孩子你是怎么教的?你自己问问她,她刚才编排春儿的父母,这些话,怎么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能说的。”
金氏就变了脸色,于是也作势要打傅兰儿,道:“兰儿,还不快跟姑姑认错?”
“认错?”傅氏冷笑道,“我哪里敢叫这样的姑娘跟我认错?大嫂,这女孩儿再不管教,迟早将傅家女孩儿的名声都丢尽了,再带累我们钱家。”这时候钱镜儿正远远地站在一边看。她刚才没有与傅春儿她们一道吃饭,而是挤在自己母亲手边,与长辈们一起吃的饭。傅春儿本能觉得没准是这位表姐将姑姑的注意力转了过来,她微微朝钱镜儿点头致意,哪晓得钱镜儿将头别过去,再也不看她了。
金氏低声问了几句傅兰儿,这回傅兰儿却不敢再嘴硬了,只是将嘴紧抿着,什么都不肯说了。金氏无奈,将傅香儿叫过来,问傅兰儿究竟说过了什么。傅香儿将傅兰儿的话说了,金氏也变了脸色,看这傅兰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候,外院男人们的席面也散了,傅老实走进来找傅氏,说:“姐姐,姐夫问,什么时候回仙女镇上去。我与春儿这次,还是与姐姐一起吧。”
傅氏看了傅兰儿一眼,正色对金氏说:“嫂子,这孩子也大了,心也大了,如果嫂子不能往正路上领,万事都由着她自己,迟早会出事儿。我早已不是傅家人了,但好歹也是傅家亲戚,这番话说出来也是为了傅家着想,嫂嫂不要有什么疑心,好生管教这孩子,她以后的事情,我与老钱在仙女镇上肯定也会帮着寻摸的。但是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以后……以后就难说了。”
说吧,傅氏就招呼了傅老实,再叫上钱镜儿与傅春儿,一行人一起往外走去。傅老实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傅春儿回头看的时候,只见金氏愣在当地,而傅兰儿正一脸阴郁地看着傅香儿。
“姐姐,究竟什么事?”傅老实问傅氏,他自然觉出院内的气氛怪怪的。“无事,大嫂自管教她的儿女——”傅氏笑笑,但是眉头依然皱着。众人出了门,钱姑父的大车已经在外面等着。钱铄与父亲一起,坐在大车前面,见到傅春儿等人出来,就从车上跃了下来,冲着傅春儿挥手。
大家站定了,等钱镜儿去亲戚家取她的大包裹去。钱氏站在傅春儿身边,低声说:“春儿,莫要将你堂姐说的话放心上,你爹娘都是好人……”她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只好转换话题,指着钱铄说:“春儿,你看你铄表哥如何?要是觉得他不差,来仙女镇给姑姑做媳妇吧!”
傅春儿觉得自己脑后俱是一道道的黑线,她看着白白胖胖的钱铄站在前面冲自己招手,心里本能地就觉得抗拒,但是她只好装作羞涩,往傅氏身后躲去。傅氏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小丫头,莫要害臊,以后就像是教训你爹一样教训他就是了。”
“姐姐在说什么呢?”傅老实刚与钱姑父说完话,过来接这姑侄两个。傅氏就笑着对他说:“我在说看你肯不肯将春儿送与我做媳妇。”傅老实就摸摸后脑,说:“姐姐喜欢春儿?”
“这个自然,要不咱就捡今儿日子还不错,将春儿与铄儿的事情给定下来吧!”傅氏明显在逗自己这个老实兄弟,但是傅春儿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看起来傅老实与这个姐姐关系也不错,自家老实爹不会就真的把自己给这么“订”出去了吧!
“这个……”傅老实明显还是将傅氏的玩笑话当了真,挠着头想了半天,说:“我……能不能先问问淑卿?”
“嗤”的一声,傅氏笑了出来,傅春儿见她眉眼弯弯之际,有点像杨氏,虽然她平常时候的神态有些像傅老太太,所以傅春儿一直在心理上与她亲近不起来。至此,傅春儿开始觉得这位姑姑给人的感觉开始亲近些了,但是她一扭头,见到胖乎乎的钱铄还在远处对自己笑着,心中又是一阵恶寒,连忙转到傅老实身后。
“孩子们都小,现在我们父母这都是瞎操心——”傅氏这么说着,“下回待阳儿有空了,一定也急着带到仙女镇来住几日,我也帮着镜儿看看。”傅氏继续打趣自己这位老实兄弟。
傅春儿却在心里腹诽,这位姑姑总想着近亲结婚,自己这房与姑姑这房,血缘也太近了。她抬头一看,之间钱镜儿拎着自己那个大大的包袱,站在远处看着自己这边,眼光之中莫名地带了些冷气。傅氏叫了她两声,她才慢吞吞地过来,朝傅老实行了个礼,然后自行就爬上了车。
“春儿,跟你表姐到车上去,我与你父亲说两句话。”傅氏这么说着,傅春儿只好应了,慢吞吞地过去,只听身后傅氏对傅老实说:“老实,你与你媳妇当年的事情,有没有与两个孩子说过?”
原来父母成亲的时候的事情,姑姑也是知道的。傅老实接着对姐姐说了什么,傅春儿想听便再听不到了。她一面自己想事儿,一面顶着钱氏兄妹两个灼灼的目光爬上了大车,眼观鼻鼻观心地自己坐着,一时想着自己父母身上各种颇有些不合常理的小事情,想着想着,连钱镜儿在自己身边坐下也没察觉。
“听说表哥现在在医馆里学徒?你之前帮我娘掐手背,也是他教得么?”钱镜儿在旁边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这是在打听未来的夫婿了么?傅春儿想到刚才傅氏的想法,心中不免好笑。
她“嗯”了一声,跟着又纠正,说:“哥哥是在生药铺里学徒,那生药铺里也有大夫,哥哥应该学了不少,要不是药铺不收女学徒,我也想去呢!”
钱镜儿听了这话,就“嗯”了一声,点点头,淡淡地说:“我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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