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回到家中,将从老曹那里知道的消息一一都告诉了母亲。杨氏想了想,说:“那定是那位侄子了,以你大伯、大伯娘的性子,万万不可能将你大堂姐嫁与那位叔叔的。而兰儿那性子,也是个好面子的,若是嫁那叔父,只怕她会受不了。”
她想了想又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这次可能要委屈你,回头将你的东厢腾出来与大伯娘他们住,你和娘在正屋挤挤吧!”
“这——”傅春儿话声里透着对长房几位女眷的心理阴影。
“春儿,日后你兰儿姐就嫁在广陵城里了,长房那边,少不得要咱家照应一二的。以后日子长,你若是为了成亲那几日烦恼,则大可不必,倒是想想往后在广陵城中,又多一门亲,应当怎生相处,这才是真的。”杨氏见傅春儿脸色不对,便从旁劝着。
“啥?”可怜傅春儿听这话的重点全然不在杨氏所说的上面,“成亲那几日?大伯娘他们来不止一日?”
“这个自然,若是从咱家发嫁,三日之后回门,也是先回咱家这里的。你大伯娘信上已经说了,回门那日的席面,他们会在广陵城中找一间酒楼摆了,不用劳动咱家。我瞅着这回长房做事,还算是像个样子。”杨氏对傅元良和金氏这次的安排相当满意。
傅春儿算了算长房诸人在自己家要住的日子,前前后后,总得五日以上。她心中哀嚎一声,杨氏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而广陵三房这边,既然铺子也买了,字号也定了下来,一家人都开始为了自家铺子开业而忙碌了起来。傅老实与傅阳负责备货,眼下珠兰、玉簪与玫瑰开得好,傅老实便去相熟的养花人家买了鲜花,回家捣了花汁子出来,打算多制一些“鸭蛋粉”。他原本最拿手的头油也制了不少。此外,傅老实还在铺子隔壁王篾匠那里,低价购得了不少竹筒,那个将来可以装浸好的头油或是刨花水。只不过竹筒就只用来卖给城里过来零沽的主顾。
傅阳则去瓷器铺子那里定了一千只小瓷瓶,全白色的那种,用来装卖到外地去的头油。暂时还没法将傅家的字号和傅春儿想出的那个标记给做到瓶身上去。瓷器铺子老板说了,如果要那样的瓶子,至少要提前两个月预定,而且每个小瓶的成本会高上半文,因此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傅家新店开业了。结果还是傅春儿想了个办法,将自家铺子的印记烙在瓶塞上,四周用蜡油一封,也挺好看的。
傅春儿与杨氏也都没有闲着。傅春儿买来了一些质地较硬的纸,折成纸盒,回头准备将傅老实制好的鸭蛋粉盛进去。而杨氏则把傅春儿此前用来学画的笔啊,颜料啊都用上,在裁好的彩纸上一一绘制上各式香花,然后再画上个傅家铺子的标记。傅春儿见杨氏是不是仰起脖子,按一按后颈,就与杨氏商量,以后如果生意做大,还是找个年画作坊,事先套印一些“包装”,至少印上黑白的,再找人填色。总之不叫自家人做这等辛苦事情了。
岂知杨氏说:“没事,娘好得很。”她笑道:“果然还是给自家生意做这些事情来得给劲儿,好似做多久都不觉得累似的。”
转眼间,傅家事先定下的那个开业的日子,就到了。
七月俗称“鬼月”,因此七月头上都没有什么好日子,拖到中元节以后,又正好与傅兰儿的亲事撞了日子。因此傅家还是决定在六月廿八,这个六月最后一个适合开业的吉日里,自家铺子开张。
开张那日,傅家铺子前面放了两挂爆竹,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傅老实亲自托着纪燮给傅家书写的招牌匾额,挂到了铺子的正上方。
纪燮当日赠与傅家的招牌有两扇,一扇是匾额,上书“馥春”两个大字,旁边是题款与年月。另外一扇是竖过来挂在门侧的招牌,上面是“馥春香粉铺”五个大字。杨氏怀中抱着傅正,由傅春儿陪着,站在下铺街对面看着傅老实悬挂匾额。她一时心中激动,喃喃地道:“哪里会想到,竟会有今日啊!”
“娘,咱家铺子一定会兴旺的!”傅春儿在一旁说着。而杨氏看着站在丈夫身边,英气逼人的长子傅阳,心中激动,伸手擦擦眼睛,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一时下铺街上的爆竹声,引来不少人驻足。连街口之外运河码头上,有人听见了,也相互问着:“下铺街是有新铺子开张?”
大运河在广陵城这边,由东西向到南北向拐了一个弯。乘船进城的人,这里一段河道是必经之路。人们都习惯于泊在洒金桥那头,或是拐个弯北上,去到钞关。对于走水路的人们,下铺街要比埂子街更加方便一点。因此那里有新铺子开张,不少人便打算登岸的时候,就往那边去看看。
傅春儿踮起脚,往街北面那头望望。她心中记着不少人今日答应了要来道贺的,“怎么还没来呢?”
“春儿,你在看谁,谁要过来?”杨氏好奇地问她。
“那里!那里!”傅正在杨氏怀里伸出小手,遥遥指向街北端过来的一行人,说:“撕纸,撕纸——”
“撕纸——”傅春儿疑惑地探头看到,当她看到两只舞狮,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朝这边走过来,耳中传来锣鼓之声,这才明白,真想给这小子头上敲个爆栗,“小三子,念’狮子’,不是’撕纸’,完全反了啊——”
杨氏见到是富春茶社的人过来,也笑着对傅春儿说:“春儿,你面子可真是大——”
“啊——”傅春儿突然惊叫了一声,她见到当先走来的,竟然不是老曹,是久已不曾见面的仇小胡子。
富春的一行人来到铺子门口,看热闹的人这时候也围拢了过来。傅春儿对杨氏说:“娘,我们到旁边篾匠铺那里,这样看得清楚些!”说毕匆匆地拉着杨氏过了街,挤了个有力的地形,在一旁观望着。
傅老实与傅阳都认识老曹,但却不识得仇小胡子。傅春儿那次去纪燮的小院里帮忙准备重阳的席面,回来也不曾与傅老实他们细说过。但是此刻,傅阳见到老曹恭恭敬敬地立在仇小胡子身后,就知道此人一定才是富春背后真正的东家。于是他连忙拉着傅老实上去见礼。老曹给傅家父子介绍了仇小胡子,然后奉上了贺仪,傅老实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了,倒是傅阳,稳稳地与仇小胡子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再三谢过了。
仇小胡子手一挥,在他身后候着的两只舞狮就立刻开始随着锣鼓声舞动了起来。傅家人都是又惊又喜,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要请舞狮,自家一个小小的铺面开业,哪里用得动这样大的阵仗。下铺街本就不宽的街道,一时间被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家铺子看起来寻常,但是背后一定有大本钱撑腰。”一个看热闹的老人拈拈须,对他身旁的后生说。
“怎么说?”那后生茫然无知。
“你看这家的字号——‘馥春’,这字号起的多气派,分明就是肚里有墨水的人起的。啧啧啧,你看那牌匾上的字,真是一笔好字啊!再看来道贺的,’富春’茶社,音同字不同,依我说啊,这两间,分明就是一个主家在背后。”老人自觉说得头头是道。
傅春儿挤在杨氏身前,在人群中望着仇小胡子与傅阳说话。只见小胡子与两三年前相比,又黑瘦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彪悍之气,像是这几年在帮会之中的生涯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她正想着,只见小胡子微微向她这边偏过身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傅春儿心里一喜,也微微屈膝,向小胡子还了个礼。
一时锣鼓之声大噪,却是舞狮到了最精彩的一环,两只舞狮,已经是一只站在另一只身上,玩起了叠罗汉。众人一叠声地叫好。这时候,巷口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却停了下来。有轿夫过来打听,是什么铺子新开。
少时舞狮舞完,富春茶社诸人告辞而去。看热闹的人有的走进铺子随意看看,不少人围着街上的人这时候也散去了。
这时候,傅春儿则见到停在巷口的那顶轿子里,下来一人,她认了好久,才认出那是戴家已经出嫁的长女戴茜,此时早已改做了妇人打扮,几年未见,戴茜似乎气质上有些改变,不仔细看便认不出来。
戴茜丝毫没有上前与傅春儿等人招呼的意思,只是在街口怔怔地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傅家,当年那个挑刨花水货郎担子的傅家,竟然也能够开一间香粉铺子。
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日自己与二妹遇雨,在傅家的小食铺里暂避。自己当时抛出那样诱人的提议,傅家竟然还是拒绝了。原来,原来人家是有这个心,不想寄人篱下,始终都要开自己的铺子啊!
她又下死眼看了看新铺子的招牌——“馥春”,他家那位小女儿,就叫做“傅春”吧。想到当年见到人家一家人父慈子孝的,而自家竟是那个情况,眼下进了徐家的门,俆晏又是那副情形……戴茜想到这里,用指甲紧紧地掐着掌心,直到掐出血印来,才觉得心里似乎好过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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