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条,傅春儿与傅阳两个抢着将碗筷都给收拾了。傅老实便咋咋呼呼地张罗着杨氏吃药就寝,接着就来赶两个小的,让他们也睡到屋里去。
傅春儿不满地道:“爹,你和娘里屋睡么!我和哥哥就睡在这院里,这几天都没有夜露,不怕的。”她其实是还想重温一下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小时候,那种躺在星空之下纳凉,摇着蒲扇慢慢入睡的感觉。
傅老实没有理会,将两个小的赶了回屋,自己睡到院里去。“纪小七爷交待的,晚上要人值夜。你们两个小的怎么行,还是爹来吧!”
傅老实还说:“春儿,乖,晚上照顾些你娘!”傅春儿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坚持,去帮着杨氏从那极简单的家当里寻摸出来一条薄被,给杨氏稍微搭上些,又拿了一件稍微厚实点的长衫,递给傅老实让他夜里稍微盖着点。
夜里,傅春儿睡在母亲身边,闻着杨氏衣上淡淡的皂角香味。哥哥傅阳睡在另一头,他怕打扰到杨氏,整个人蜷了起来,睡在床角,但是大约今日累得紧了,睡得极香。夜里极静,但是院子里每隔一会儿,就听见竹床咯吱咯吱地响,接着是傅老实的脚步声,想必是傅老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时不时地起来在院里四处看看。傅春儿一直在想着赚钱的法子,一边又不停地算着家中的各种花销和做生意需要的本钱,一直没有睡着,直到街上打更的敲了三更,还听见傅老实在外间走动的声音。
接下来一两日,傅老实白日带了傅阳,一面担了货郎担子,卖点针头线脑,顺便寻访合适可以赁来居住的房子。傅春儿在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里照顾杨氏。她将被褥铺在了院中的竹床上,扶杨氏出来,说:“娘,你出来坐坐,透透气,晒晒太阳吧!”长时间不见日光,估计对杨氏肚子里的宝宝也不那么好。
杨氏就说:“春儿,你到李掌柜那里,看看有什么杂书可看的,帮娘借一两本来,娘想打发打发时间。这大德生堂,听说连伙计都是读书识字的。”
傅春儿应了,往前面柜台那里去。这会儿大德生堂正巧没什么生意,李掌柜在柜台里拿了个算盘算账。傅春儿将来意一说,李掌柜就笑道:“早就听说傅娘子识文断字的,这儿正好小七爷前几日在这里住,留了几本前人札记在这儿,你拿去给你娘看了解闷吧!”
傅春儿连忙谢过了,李掌柜就走出柜台,到药房旁边的一个夹子上,取了两本书递给傅春儿。傅春儿随口问:“纪小七爷也会在这大德生堂住啊!”
李掌柜笑笑:“是呀,有时候小七爷想一个人安静读书,就会带侍墨住过来,只不过不住在你们那个院子,而是库房东面那个小院,那里更安静些。”他将书递给傅春儿,接着转进柜台,望着药铺外面来往行人,突然李掌柜对傅春儿说:“春儿,你看,那是不是你四叔?”
傅春儿循声望出去,心里暗暗叫苦,她可不是原来那个傅春儿,哪里知道是不是四叔啊!她只见走过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土布的直裰,路过大德生堂门口,朝马神庙方向走去。令她忍不住星星眼的是,那男子手中,拎着一只芦花鸡,看样子至少是隔年的。
就这么一顿,那年轻人走得挺快,混入人群中便不见了。傅春儿只好回过身,对李掌柜说:“我没看清呢!不过如果是四叔,到了原来那个院子门口,邻居们也都知道我们这两天暂住在这儿,应该会告诉四叔,让他来这儿的吧!”
李掌柜一想也是,便进了柜台忙自己的去了。傅春儿自去了后面小院里,把书拿给杨氏,顺便提了一下那位“四叔”的事儿。杨氏听了笑笑说:“如果真是你四叔,那只芦花鸡估计到不了咱家这里。”
傅春儿觉得奇怪,忙问为什么,杨氏便不再开口了,只是笑着摇摇头,自己去看傅春儿从李掌柜处借来的两本书。傅春儿也好奇地凑过头去看,遇到有看不懂的繁体字就问问杨氏,杨氏倒觉得挺欣慰,自家女儿那时病得那么重,但也没把以前认得字全盘忘记。她本也闲来无事,就慢慢地看,一点点地教。傅春儿心中不由得暗暗高兴,能够读书识字,那么自己以后在这个时空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且,即使是自己有什么世人不知的想法,也可以推说是书上看来的。
母女二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就已经日头西斜,算来傅老实他们也快要回来了。傅春儿便起身要去张罗晚饭,只听朝向后街的那个院门处有人声,便奔过去开门。只见傅老实与傅阳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看身形衣服,都很像方才见到背影的那位“四叔”。那青年男子依旧是那身土布的直裰,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水迹泥点,刚刚半干。傅春儿拉着门让到一边,冷不丁便一阵酒臭传了过来——
咦,为什么这人拎的是一只——不是芦花鸡,竟然是一只——麻鸭!一只草草地用一根麻绳扎了双脚的麻鸭!这鸭子瞅着人没注意到它,便奋力挣扎,一边“呱呱”地大声叫着。傅四叔一个不注意,那只麻鸭就挣开了脚上的绳子,甫得自由,立刻在院里跑了起来。
傅阳玩心大起,在院里左突右冲,渐渐地把那麻鸭堵到了墙角,只听“嘎嘎”几声叫,傅阳已经抓着鸭脚,将那鸭子倒提了起来。傅老实在后面叫道:“阳儿,小心它啄你。”而傅春儿却与杨氏对望了一样,傅春儿心想,杨氏料中了一半,那只芦花鸡果然没机会到自己家来,可是为什么过了这半日的功夫,芦花鸡就变成了一只麻鸭呢?
傅老实跺了跺脚,对那青年男子说:“小四,你每回进城,怎么都喝成这样?爹娘怎么就会给你钱买酒的呢?”
果然是四叔,傅春儿赶紧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这位四叔面貌与傅老实颇为相像,可是年岁小了不少,约摸只有十七八,皮肤白皙,身体较之傅老实要瘦弱了不少。傅春儿心想,这位四叔应该是傅家老幺了吧,年岁这样轻,看起来也不事劳作的样子,傅家爷爷奶奶应该挺偏疼这位四叔的。傅老实为难地看了看自己院中,便接着说:“小四,今儿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江都去。帮我带句话给爹娘,别费神给我们捎什么东西,我们这儿都挺好的。”他说着转头看一眼杨氏,又自己接口,“等我们这边方便了,自然也是要回江都去看望爹娘的,请他们放心。”
幸好那傅四叔没喝得太过分,神智也还清楚,傅老实说什么他都诺诺地应了。等到傅四叔出门,傅老实这才摸了摸后脑,蹲下来,看着傅阳拴在院中的那只麻鸭,道:“人家给孕妇送东西,都是送老母鸡的多,没见过拎只鸭子上门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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