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完岁,傅家人各自休息。傅春儿感觉没睡多时,天便大亮了,门外鞭炮声响个不停。她赶紧忙忙地起来梳洗,接着便跟着傅阳,带着傅康与傅正两个,上堂去给傅老实夫妇拜年。没过多少时候,傅家的院子里已经是门庭热闹,姚十力等在傅家做活的伙计,这时候已经约好了在傅家门口碰头,然后一起进来向东家拜年。
傅春儿则与杨氏一起准备初六去纪家别院的东西。纪家长房的帖子早在年前便已经送了过来,这次是借了纪家大夫人一个整生日的由头,在纪家别院请了戏班子唱堂会。杨氏早早地便精心准备了寿礼,连带傅春儿选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簪什么花儿,都一一想到了。
初二的时候一家人都去了杨家,傅家的孩子们都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杨老爷子对傅阳等几个都算是满意,他尤其喜欢傅正,抱起来放在膝上便开始考问他的学问。而傅正这一年来在“深柳读书堂”确实学了不少,一问一答之际显得头头是道,令杨老爷子喜了个不住。相形之下,杨家人待傅康便淡淡的,傅康也并不以为意。
而杨老太太则拉了杨氏去屋里说体己话,两人说了半日才出来。出来之后,杨老太太看傅春儿的眼光,便也有些不同。傅家人告辞之际,杨氏拜别父母,最后对杨老太太说:“母亲莫要太过忧心了,大姐那头,原本已经理顺了的,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杨老太太拍着杨氏的手说:“淑卿,你家的事情,我会给湄卿去个信儿。她便是再不成,帮妹妹这个忙的能力总还是有的。”杨老爷子立在老妻身边,听了这句话,脸上又显出不虞之色,显然是对傅春儿的那位侧妃姨母仍是不满得很,但是他这回却没有发作。傅春儿觉得,外祖夫妇两个,眼下对姨母的态度是要好得多了,至少杨老太太那头,仿佛是多年的心结已解。杨老爷子那里,看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大约是那位姨母,也终于要熬出头了吧!傅春儿在一旁想着。然而杨氏却很高兴,回家的一路上,杨氏便一直盯着傅春儿看。“娘,我脸上有花儿么?”傅春儿故意玩笑,杨氏却在她手上拍了一记,道:“别瞎说——”
初四的时候,却是钱家人从仙女镇上来,到广陵三房来串门。杨氏与傅氏一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眼下傅阳与钱铄都订了亲事,钱镜儿也已经在说亲,看看离放定的时间也不远了。然而杨氏却拉着傅氏打听长房傅元良那头的事情。毕竟傅兰儿的事情实在乌糟,杨氏只能从旁问问,看看傅氏知不知道实情。
傅氏其实也想从杨氏这里打听傅兰儿事情的意思。毕竟眼下钱镜儿在说亲,傅兰儿突然回家,众人虽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事情,但是都觉得是极突兀的。
“我也正想问你呢,怎地大哥与大嫂,突然就起意将兰儿接回去了呢?”杨氏见傅氏尚且不知道傅兰儿是从自家这里被接回去的,当下也不点破,“还是选了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
“我也不知,二嫂倒是给我透了点风,说当日邵家村里来了个神棍,就一直站在外头念佛号——”傅氏说这话的时候,傅春儿正好给傅氏送茶点送来,听了这话,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她估计这人应该是袁时扮的了,可是要是让袁时知道自己被人称作“神棍”,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是最神的是,那人就在外面念佛,说是没多大声儿,但是家里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最后大哥大嫂迎了出去,与那神棍说了半日,回来就告诉老爷子,说是这段时日里兰儿与刘家犯冲,不接回来怕是有不妥。老爷子心疼孙女,就点头,使大伯夫妇先赶紧将兰儿接回来再说。”
傅春儿听了才明白,竟然是这么回事。当日广陵三房,是傅老实夫妇亲自登门,将大伯与大伯娘请到广陵,这两人居然也忍得下心肠,过门而不入,将傅兰儿“赖”在三房这里。而没想到袁时这等怪力乱神的招数一出,竟然见功。
她当日并没有向袁时提过,只隐约说起过家里对傅兰儿的不满,没想到袁时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还是用的这种法子。傅春儿从杨氏待客的屋里退出去,一边走一边想,袁时这个人,如此神通,为何又要叫傅家答应他什么事情,这个人究竟在绸缪什么?
屋里杨氏便继续与傅氏说话。“三弟妹,我见兰儿的情形,不是太好啊,所以那神棍说的,邵家村那头,可是都信了的。只是姑爷没有亲自送兰儿回来,这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出奇。你在广陵城里,可有听说什么没有?”傅氏有些忧心。杨氏犹豫了半日,不晓得要不要将傅兰儿的丑事和盘托出,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了,她只是与傅氏暗示了一下,若是钱镜儿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赶紧放定,免得夜长梦多。
傅氏见她说的郑重,自己也知道那个大侄女这回未必是什么好事,心下立时有了计较,当下两人岔开话,说起别的,傅氏便问起傅春儿有合适的人家了没有,她对没得了傅春儿做儿媳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然而那是自家儿子直接跟她摊过牌的,她便再想怪,也只能怪自己儿子。眼下儿子已经定了亲事,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但是她还是一心只挂着傅春儿。
杨氏也不敢多提纪家的事情。两位做母亲的闲话一番,傅氏听说傅老实新认的义子,连忙将傅康叫来,上下打量了,又问了几句话,便连忙对杨氏说:“这个孩子我看着妥帖——”说着就拿了过年时身边备着的小红封给傅康,说:“今日刚听说,所以还不及备见面礼,下回补,下回补。”
傅康高兴,而杨氏见傅氏高看傅康,也觉得心里舒服得紧。傅春儿后来从傅康这里听说了此事,心道:傅家父兄那一辈儿里,真真是人人性格各异,大伯与二伯是那样,爹是这样,四叔又是一样,没想到竟然能够出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姑姑出来。她不晓得傅氏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嫁到仙女镇上,见得多了,又从钱家学了不少,才慢慢陶冶成这副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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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初六就到了,这日杨氏早起就过来,亲自给傅春儿梳洗打扮,又看着她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稍稍施了些脂粉。杨氏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小人儿,临时变计,金银首饰什么的,一概都不要,只用了一对小小的金丁香,除此之外,傅春儿发上便只用鲜花簪发。刚巧前日里寿家送了一盆在温室花房里培植出来的反季芍药,这时候开得正好,杨氏便用小剪子绞了下来,给傅春儿簪在发上,旁边又簪了一小圈迎春。傅春儿自己对镜找找,也觉得不错,至少清新自然不造作。反正她若是和别的女眷比拼衣饰华贵,也没有什么意义,倒是如眼下这般打扮,反而更显得清新可喜。
只是傅春儿一时心下怔忡起来,不晓得那位大家出身的黄氏夫人,纪燮的生母,会不会嫌这样不够庄重。
杨氏便拍着傅春儿的手,安慰道:“咱们春儿长大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少时便傅阳便过来传话,说纪家遣了大车来接。杨氏与傅春儿两个,又临时起意带上了素馨,一起上了纪家的大车,往城外的纪家别院过去。
纪家跟车过来的,除了赶车的车夫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婆子,能说会道的。在车上陪伴着杨氏母女,说话之间,竟便将这次纪家长房为大夫人贺寿的安排,甚至纪家请了哪些客人,都一一说了。
纪家原是数代在广陵府行医的,所结交之人,也是三教九流,杂得很。杨氏听那婆子报了好几家女眷的姓名,心里便暗暗舒了口气,这里面总算还有一两家是认识的。最后那婆子又添了一句,道:“咱们夫人的弟妇,出身黄家的那位二房夫人,说好了也会过来的。只是那位夫人架子大,一向是晚到的。”
杨氏郑重点头,知道这婆子怕是纪家大夫人特为安排了,给自家送消息的,当下不动声色,却取了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一个小银锞子的,递到了那婆子手里。
到了地方,杨氏与傅春儿一起下车。母女二人故地重游,都是一番唏嘘。杨氏忆起当初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若是她真的眼看着傅正就这样没了,怕是不死也会送半条命去。然而傅春儿则忆起当日与纪小七那一番对答,想想纪燮如今已经一件件做到的事情,不由得对纪燮平添了几分信心——
这个时候,纪家大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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