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似漫漫的长夜,最为折磨人的,莫过于不知道这样一份等待,什么时候才能够盼来瓜熟蒂落的那一刻。然而虔心的等待,终会迎来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杨氏生傅家的第三个孩子,足足用了一整夜。直到大年初三清晨,她房内才传出来一阵儿啼之声。过了一会儿刘婶先出来恭喜傅老实,说:“老实兄弟,恭喜你家又添了个小子。”
傅老实却拉着刘婶问:“淑卿她……我家娘子她,眼下怎样?”
“你家娘子自然没事的,只是这小子离他姐姐出生隔了好几年,娘子这回才吃力了一些。稳婆说怕是身子会有些亏,月子里要好好保养。”刘婶这么说着,便又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去了。隔了一会儿,稳婆便将包裹在襁褓里的傅家新成员给抱了出来,口中说着一串一串的吉利话,将傅家的“老三”递到了傅老实手里。
傅老实手中抱着小儿子,就像是欢喜傻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还是傅阳与傅春儿在旁“咳咳”了两声,傅老实这才省起,将早已包好的“谢生”钱送给了拿稳婆。稳婆一掂,就知道傅家包的谢仪颇为丰厚,高兴之下,又将好话说了一箩筐。而傅阳与傅春儿则争着要看弟弟,傅老实便将小儿子交了给傅春儿抱着,自己则进屋去看杨氏去了。
傅春儿抱着自己的弟弟,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小小的孩子,身子这样小,这样软,而眉眼之间,却与傅老实和傅阳都有几分相像。这个孩子就像是杨氏所说的,特别乖,不哭也不闹,此刻在傅春儿臂弯里,似乎在沉沉地睡着,但是有时会微微嘟嘟小嘴。看得傅春儿心里就像化了一般,看了好久,竟然片刻都舍不得将这个小弟放下来。
“哥,你说,该给弟弟起个什么小名儿叫着呢?”傅春儿一边抱着弟弟,一边问着哥哥。
傅阳双目也一瞬不离这个刚出生的小弟,他与傅春儿年岁相差不大,应该早已忘记傅春儿出生时的情形模样了。眼下看着傅春儿臂弯里的小小婴孩,他面上也泛出些怜爱来。
“——就叫他小三子吧!”傅阳想了想说,“谁叫他大年初三生的呢!”。
啥,小三子?傅春儿心里汗了一下,幸亏这个“小三子”和那些冠上了些现代意义的名词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区别的,在广陵当地话里,“小三子”其实就是指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的意思。否则的话,傅春儿还真得恶寒一阵儿。
傅阳高兴地接着说:“等明年,娘再给咱家生个小妹妹,咱们就管她叫’月儿’,这样咱家‘阳春三月’就都齐了。”
“噗嗤”一声,傅春儿凭空想象了一下傅家大大小小“阳春三月”站成一排的情形,也实在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一天,听闻傅家喜讯上门道贺的街坊邻里着实是不少。傅老实虽然一夜未曾合眼,但是此刻还是精神奕奕地招呼着大家,并且托人给江都老家与杨氏娘家那里都送去了信儿。而杨氏则是累极了,在刘婶等人的照顾之下昏昏沉睡过去。
接下来好几日,在年节里固然热热闹闹的,但是上傅家的门的,大多是平日里相熟的街坊朋友,听闻傅家添丁的好消息,因此才过来看的。令傅春儿印象颇深的,是自己的两位“舅舅”,也就是杨氏的两位兄长。傅春儿此前“从未”见过他们,好在傅阳在侧,她只管跟着叫人,然后默默地认脸便是了。
这两位傅老实的内兄倒是包了满满的礼物带给杨氏。杨氏虽然身子不便,但还是出来与两位兄长见上了一面,说了一会儿子话。但是,那两位“舅爷”对傅老实的态度却很奇怪,似乎冷冷地怎么也亲热不起来。作别两位舅爷之后,傅春儿还依稀听见杨氏低声地傅老实抱歉,而傅老实则全不在意地一笑,道:“两位舅爷带来这么多东西,已是太过客气了。淑卿,你不要想这许多了,将身子养好,我们带着儿女们一起去看望岳父岳母才是要紧。”
广陵城中的铺子,大多在年初八的时候开张,也有些老家住得远的,会等到十八落灯以后,再开铺门。今年因为傅家添丁的喜事,傅老实决定晚上两天,等到初十了再开业做生意。谁曾想,初九的时候,傅家门口停了一辆大车,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亲戚。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傅老太太、金氏与傅兰儿三人。随行而来的,还有傅老爷子的一封信。
傅老爷子在信上先是表达了为傅家再添一位男孙的喜悦之情,然后履行了自己作为傅家家主的责任,为新生的婴孩起了个正式的大名——令人惊叹的是他竟然与傅阳想到了一起去,在傅家小孙孙出生的日子上做起文章。只不过傅老爷子想到的是,大年初三乃是正月正,因此傅家的小三子被冠上了个大号叫做“傅正”。
“扶正?”傅春儿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偷偷地又在心里寒了一阵子。按照傅家男丁之前那个“坚强阳刚”的排行,难道下一个男娃会起名叫做“傅直”?傅春儿暗自笑了一番。可是,傅老爷子在信上接着说,傅老太太、金氏与傅兰儿要在广陵傅家多住上几日,好生照顾杨氏。听到这里,傅春儿只觉得心中,腾起一股无明怒火——哪有这样给人添乱的老爷子!
广陵傅家本就是小户人家,杨氏生产之际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傅老实也有伺候月子的经验。因此傅家生孩子哪里需要另外请人照顾的,此是其一。其二,若是与杨氏交好的平辈上门帮着照料也就算了,偏偏来的都是长辈,傅老太太不用说了,金氏是傅老实与杨氏的长嫂,就连傅兰儿都是傅春儿的堂姐。看这架势,到底是谁照顾谁,谁服侍谁啊!
傅春儿听了这些,便冷下了一张脸,看着傅兰儿娇娇娆娆地提着个大包袱立在傅家小院里,一点上前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是我傅春儿的地盘!
傅兰儿自然感受得到傅春儿的冷意,可是她却没有理会,三叔三婶是什么样的人她大概还是知道的。她就不信,三叔这么个老实人儿,会违背傅爷爷的意思,将奶奶娘和自己三个妇道人家各打包送回江都去。
她环顾一圈傅家的小院,心道:“乖乖,这便是广陵城了啊!”
傅兰儿猜得不错,傅老实看了傅老爷子的信,虽然心里有些别扭,可是还是实心实意地打算傅家三位女眷的到来。而杨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看着傅老实为难的样子,杨氏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你且自己安顿吧,只是不要委屈了阳儿和春儿才好!”
傅老实挠挠头,“哪儿能呢!”可是及到要将众人安顿下来的时候,可真是犯了难。
傅阳自从去了大德生堂学徒,傅家的常住人口便成了三人,因此,常用的屋子只有傅老实夫妇所住的上房,和傅春儿住的东厢。眼下杨氏在自己房里做月子,因此没办法把那间上房腾出来给老太太住,只得委屈老太太与金氏,暂且在傅春儿的屋子里委屈几日。傅春儿与傅兰儿去住平时不住人的西厢。而傅阳则彻底没有地方住了。好在他过不了几日就会回去大德生堂,因此傅老实为他在堂屋里搭了一个铺,暂时住一两日。
这已经是傅老实绞尽脑汁之后的安排了,然而傅老太太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大约觉得住东厢实在是委屈了她。只不过她们三人来之前也没有打过任何招呼,此刻也不便抱怨什么。可是傅兰儿听说与傅春儿住在一起,便颇有些挑衅地扬起脸看了看傅春儿。两个人对视之际,颇有点火药味道。
那日晚间,金氏为了显示一下“伺候月子”的诚意,亲自下厨去做饭,傅春儿便去灶间里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指点金氏各种物事都放在哪里。在傅春儿的指点下,金氏很顺利地做出了一顿不错的晚饭,连带给杨氏补身下奶的汤水也都做好了。而吃饭的时候,傅兰儿却是叫了几遍才肯从西厢里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些诡笑。
傅春儿对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堂姐过来广陵城的目的很是疑惑,见她这番神情,心中便觉得不妙了。
其实傅春儿原本不必这么担心,傅兰儿这次之所以会跟着傅老太太与金氏上到广陵城中,主要的原因是金氏托了广陵城的亲眷替傅兰儿张罗议亲的事情。而广陵城中的那位亲眷却提出想与傅兰儿见上一见,算是变相地替那要说亲的人家相看一番了。就因为这个原因,金氏才力主要带上傅兰儿过来。当然,金氏私心里也想亲眼看看傅家三房的日子到底过得怎样。她自然明白傅老太太也是这个想头,于是一力撺掇之下,江都傅家便组成了这么一副神奇配置的“月子亲友团”,浩浩荡荡地上来广陵城中。
然而初九这一晚,倒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傅兰儿对于广陵傅家极“简朴”的西厢,只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晚间就寝的时候倒也没有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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