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仇小胡子在漕帮已经多年,生意场上的事情想必看多了。见了小胡子,哪怕就是说不成代为送货和寻经销商的事情,聊上两句,取取经也是好的。更何况没有什么成本,最多只是要再送他一份节礼。算算老曹说的日子,应该在九九重阳之前。
傅春儿当下便做主应了与仇小胡子见面,回去忙不迭地就告诉了父兄。
傅阳与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主意,也都各自有些疑虑。傅阳说:“咱家鸭蛋粉和桂花油是肯定可以试着往外送的,可是也要看送的多少。咱们如果应承人家应承得太多,估计爹就要忙不过来了。”
傅春儿想了想,道:“是了,回头也可以跟小爷叔提一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给咱家荐一两个人手过来。我想着,咱家以后是时候把作坊和铺子分开。管作坊的传管作坊,管铺子的专管铺子。当然了,”她看见傅阳的眼光瞥过来,“哥哥要是想琢磨香品的做法,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要将作坊的活儿忙完了才行哦。”
傅家人听了都嘻嘻地笑,知道傅春儿是给自家人做了个分工,此后傅老实自然是对内管作坊的,而傅阳则是要管起铺子里和往其余各处的销路。而傅春儿自己么,傅春儿当然会把账目紧紧抓在手里,而且还要随时管好各项货品的库存,免得哪里出现什么短缺,再加上平时还要花时间管教傅正,其实她的任务也还是蛮重的。
一时说到这儿,大家都无异议,话题就又说回今日纪小七高中回乡。傅老实与杨氏也是极为纪燮高兴的,杨氏几乎要合不拢嘴,道:“这个孩子,当年在大德生堂之时,就看得出,他必有今日的。日后再中两元,夺个状元郎回来,那可就为纪家光宗耀祖了。”当日说来纪燮也算是傅家的大恩人,杨氏说起他来,总是心存十二分感激。
傅春儿往嘴里灌了一口茶,心想,纪燮这次可不仅仅是中举这么简单,他可是成了解元了的人,能像他原来自己筹划的那样,止步科场,不参加春闱。就算他自己发愿,他的业师允许吗,他的父母家人允许吗?这个纪小七,能抗住这些压力么?
她垂下眼帘,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跟自己个儿有什么关系?
“娘,听说纪家和黄家都出了银子,在城中摆了两处戏台,明儿要唱整整一天戏,恭贺小七爷得了解元。”傅阳说。
“这个是自然,”杨氏面上还挂着笑,道:“咱们广陵府这么多年才出一个解元,纪家和黄家都是城中大户,两台戏,只唱上一天,实在过谦了些。要我看来,实在应该连唱三日的。”
看来这位娘,实在也是为这位纪小七高中的事情,高兴得几乎有点过头了。也难怪,纪小七在自家人缘儿这么好,不止自己娘,全家人怕是都向着他。
第二日,傅春儿照旧按时去了傅家铺子。傅阳在铺子之中,空闲之时,仍然拿了傅春儿整理的那本《香品》笔记,看了又看。他见傅春儿过来,笑道:“你怎地不去洒金桥那里的戏台看看,我早间过来的时候就见已经开唱了,热闹得紧呢。”
洒金桥离埂子街不远,对面是砚池。在砚池之中,有个小岛,有桥与岸相连。纪家的戏台选择摆在砚池旁边,以砚池中那座“砚池染翰”的牌匾为背景,十分地应景。戏台前面,热闹非凡,挤了好多人,都说是要沾沾解元公的喜气。
台上唱的戏是广陵清曲,只唱男腔,台上一个小生正在伴着花鼓,正唱着《花信风》的调子,唱得字正腔圆,行腔娓娓。一段唱完,台下哄然叫好之声不断。台上穿着戏服的小生就朝众人一躬,接着咿咿呀呀地用广陵土话说了几句,大致就是恭贺广陵府出了这么一个解元。
傅春儿听得却有些无趣,迈步想走。
“傅姑娘,”有个人在背后招呼,却是侍墨的声音。
傅春儿回头,只见纪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斜纹棉袍,与侍墨一起立在她身后。
“小七爷,您怎么来了?”傅春儿又惊又喜,接着朝他躬身行礼,要亲口道贺。
“快别如此,”纪燮连连冲她使眼色,低声说,“若教旁人知道,我自己个儿来听贺自己中举的大戏,岂不是出丑出大了。”他虽然如此说,但是看着傅春儿,双眼弯弯,眼中也带着笑意,可见是真的得意了。
这时候,刚巧有刚来凑热闹的妇人在傅春儿身边一挤,傅春儿趔趄一步,旁边一人伸手扶了一把,但是她却收不住势头,往那人脚上就踩了下去。她自己先就吓了一跳叫了出来。旁边那妇人动了动庞大的身躯,白了傅春儿一眼。
傅春儿见踩到的不是旁人,正是纪燮,一时涨红了脸,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纪燮看着她,笑道:“没关系——”
旁人议论的声音立时就传了过来,道:“这位纪家的小公子,咱们广陵府的解元公,本省科场头一个得意的人儿,我昨日在从码头到广陵府,见着他人了,堪堪是一表人才啊!又听说是个还没娶妻的,想来是说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吧!”
“可不是么?自从前两日消息传来,咱们广陵府的媒婆,就挨着个儿去上纪家的门。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这等人才,会瞧中哪家姑娘。”
纪燮听到这里,面上神色不变,倒像是听人在议论一个旁人一般。傅春儿朝他面上看看,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吓,那些媒婆子哪里能成啊?听说那位纪小公子的母亲,是广陵黄家出来的小姐,眼光不晓得有多挑剔了,若不是大家的闺女,哪里入得了纪夫人的眼。”
听到这里,纪燮就忍不住面上有些微微变色。傅春儿知他听不得这些编排,干脆就说:“小七爷,这里憋闷的紧,我先不看这大戏了,想出去走走。”
纪燮点点头,说:“傅姑娘,我送送你——”
傅春儿点点头,信步沿着运河,往广陵府北门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刚才人多,还不及亲口向小七爷恭贺高中,小七爷勿怪!”
纪燮叹道:“你昨日那件贺礼我收到了,你的心意,我岂有不知之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傅春儿便道:“不知小七爷此番高中以后,日后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打算。”
“怎么?”纪燮突然停下了脚步。傅春儿这才注意到,侍墨此刻不知道跟去了哪里。她见纪燮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此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面孔,心中忽然一动,道:“难道,小七爷,还是打定主意不想参加明年春闱?您的业师父母,都是准了的?”
“自然不准——”纪燮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次在金陵府,我业师给我取了表字。”纪燮淡淡地说。古来男子,往往都是在及冠之时,才会有字,然而君父业师特别器重的,会在及冠之前,就早早地赠与表字,以表达对此人的期许。
“哦,小七爷得了表字?是哪几个字?”傅春儿始终改不了八卦好奇的脾性。
“又炎——”
纪又炎,傅春儿在心里想了片刻,总算会过意来,道:“是由小七爷的名字化来的吧!”纪燮的名字之中有两个火字。
“嗯,是的。另外,本省上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后来进了内阁的一位,也是广陵人士,表字里也有一个炎字,是我业师父祖的业师。”纪燮淡淡地将这些都说与傅春儿听,话音之中,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这样啊!”傅春儿想了想,“小七爷,你不若听业师之言,再遵从父母之命,仕途之上再进一步。你这次既已得了解元,下次春闱再得高中呢?”
“怎么连你也这样想?”纪燮好似吃了一惊的样子,微微蹙着眉,转脸看过来。
“世人不都这样想么?”傅春儿反问一句,世人,甚至还包括了自家娘亲杨氏,也殷切期盼着纪小七能够在仕途上出人头地。再者,纪燮既然乡试能够高中,院试、殿试虽然不能说是稳的,但总是希望很大。既已有这样好的基础,白白放弃了,岂不可惜。
“那日我在富春茶社与你说过的,还有那日在别院与你说的,都是一个意思,离开广陵,离开……都非我所愿。我惟愿此生奔走劳碌,能令天下人不再缺医少药,令母亲不再失子,令幼儿不再失怙。即便这些,我都无法亲手做到,我却愿相信,在一众努力之下,终有人可以做到。”
“这个心愿,我在别院里曾经说与你听,当时你曾经劝我,科举之途,或许对我此生的心愿实现有所裨益。我也深以为然——”纪燮背着手,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几步,傅春儿在后面慢慢跟着,一面倾听。“只是,我在金陵逗留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科场仕途,竟似一个大染缸。我怕……”
他说到这里,突地转过身来,双目带了忧色,看着傅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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