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觉得,小七爷若是有了功名,大德生堂或许可以更好地济世活人。”傅春儿想了想,认真地说。
“比如说,小七爷若是去赴试之时,认识些同窗同年,日后没准都能够会帮到大德生堂的经营,甚至将大德生堂开到别府别州去。凭小七爷一己之力,一日之内,或许只能帮到几人,但是若是多得几间大德生堂,岂不是能帮到更多的人?”本来么,这个时空里,人脉有多重要,看看她家铺子的各种波折就知道了。
“日后小七爷或许还可以考虑刊印医书,开办医校之类的,总比现在这样好!”傅春儿想说的是,即便像是广陵城这样的大城,靠谱的大夫都寥寥可数,否则傅家也不会深夜求到城郊纪家府上来了。然而若有一日,纪燮能够利用他的人脉关系,在广陵城也好,甚至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医学教育,这样岂不比纪燮做一名大夫,单凭一己之力,一个个地救治要来得更有效?
这些事情,纪燮到底是入了仕途才能做到,还是不入仕途也行,其实傅春儿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只是私心里觉得纪燮在家里的压力之下,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但是自己又心中郁结,这又何必呢?
傅春儿一边想着,一边斟酌着往下说:“科举晋身之道,功名利禄,虽然或许不是小七爷最终所想,但是于小七爷实现心中所想,则未必不能襄助。只看您将来怎样走这条道而已。相信凭小七爷大才,高中是指日可待的事。”
傅春儿突然住口,因为这时纪燮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堂屋里来回走动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傅春儿竟能看得出他的双肩在微微发颤。
“小七爷?”傅春儿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
“嗯!”纪燮转身过来,眉宇之间已经完全清明。他对傅春儿躬身行了一礼,说:“姑娘一席话,实在令纪某茅塞顿开啊!”
傅春儿连忙起来,正想客气两句,忽然只听里间突然有妇人惊叫了一声,依稀便是杨氏的声音,接着就是傅正大声地哭了出来。傅春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心道不是小三子出了什么事情吧!纪燮面色也变了变,心中也紧张万分。这时里间有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人笑了两声。纪燮这时也有些惊疑不定,但是还是勉力安慰傅春儿:“傅姑娘,令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且不要多想,我去里间去替你看一看。”
纪燮一人转了进去,只留傅春儿一人在外间。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亮,窗纸泛上了一层青色。傅春儿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茶已经快要凉透了,她完全饮不知味,心里砰砰地跳着。
“贤夫妇谨记我说的,如此两三日,必定就好了——”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里间响了起来。傅春儿“蹭”的一声,从椅上跃了起来,耳畔传来傅老实与杨氏不停道谢的声音。
弟弟这是得救了?
一群人从里间转出来,傅老实夫妇、纪大老爷、纪小七,都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傅正此刻一声不吭地躺着杨氏怀里。傅春儿望向纪燮,后者对她微微地点头示意,傅春儿见他如此,心中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放松下来。她似乎这时候才觉出自己手软脚软,额上渗着些冷汗。但是这一夜的担惊受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傅正已经得救了。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应该就是纪燮口中的“老祖”了。纪燮凑上去在老祖耳边说了几句,老祖目光灼灼,就朝傅春儿这里看过来。傅春儿面上微微红了红,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地板,权当什么都没有见到。过了一会儿,就只听老祖口中喃喃地说:“好,好!”
这时候傅老实扯扯杨氏,夫妇二人同时对纪家老祖与纪家大爷行下大礼去。傅春儿跟在他们身后,也拜了下去。而纪燮则侧身让开,坚持不受这份礼。
纪家老祖呵呵笑着,说:“这个小子,今日渡过这个难关,日后必能成大器。你们夫妇不必太为这个孩子忧心了。不过,你们还是应该谢谢我这重孙子小七,若不是他连夜带你们过来,要是再拖半日,即便是老夫,也只得救得了这孩子的命,但也难保这孩子日后不会变得痴傻。”纪燮在老祖身后听着,双手直摇,意思是傅老实夫妇总算是年长之人,不宜向他这样一个少年行礼。
可是傅老实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拉着妻女重新要给纪小七行礼,最终还是被纪大老爷挡住了。纪大老爷说:“大兄弟,你看你闺女与我们小七都已经熬了一夜了,你还不赶紧将这几个孩子都送回广陵去。”傅老实本来不善言辞,此时只得诺诺地应了。少时,院里有从人出来,将傅家四口子送出了纪府院门。纪府派了车夫,已经将马车套好,送傅老实等人回去。
这时纪燮匆匆忙忙从府中出来,面上挂着笑容,对傅老实说:“傅叔,我与你们一道回广陵城去。”
如此再好不过,因为傅老实夫妇二人在车上,又对纪燮谢了个不住,也将他夸了个不住。纪燮颇为不好意思,好不容易等有机会了,这才说:“我三日后早间,会从东关码头那边坐船,往金陵府去。大德生堂那边,要靠傅阳兄弟多精心看顾了。”傅老实夫妇听说了,又问得纪燮此去金陵府是要去赶考,自然都衷心祝愿纪燮能够得偿所愿,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
傅春儿却觉得纪小七这话说得突然,而且在用余光望着自己,这句话也像是他特为说与自己听的,当下便垂下眼帘,示意自己知道了。她暗自决定,三日之后,自己总要去送一送纪小七,给此人再加加油,希望他考试能够一举成功。
到了家中,傅春儿才有机会问起杨氏那纪家老祖治疗“小三子”傅正的经过。杨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拍着心口说:“老爷子的方法立竿见影,只是实在太过吓人,我最后实在没忍住,吓得叫了出来,好在那时小三子已经治好了,老爷子也没怪我。”然而傅春儿欲再细问,杨氏只推说那是纪家的独门秘方,傅老实与她都答应了纪家人,绝不透露出去的,因此也没有对傅春儿再多说一个字。
傅春儿托着腮想想,觉得纪家老祖这等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医术,似乎与纪小七将来的理想并不是那么合拍。她昨夜来去奔波,这时已经倦极,脑子也不转了。此刻她大石落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衣倒下睡着,这么一睡醒来,便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去杨氏房中看了看傅正。这时候傅正小额头上凉沁沁地,已经完全退了烧。杨氏喂了他之后也没有再吐奶,看起来应是好多了。
三日之后,傅正精神健旺,已经好得多了。这日傅春儿早早地从富春茶社里带了一盒八珍笼,用食盒装好了,拎着去了东关码头。她抱着食盒,立在码头旁边一家货栈的屋檐下,不时探头出来望望,看看能不能见到纪小七的影子。
到了辰时三刻,傅春儿见纪府的马车过来,侍墨身手敏捷地从马车上跃下,他自奔到码头边上召了纪家事先定好的船过来。
而纪府的马车那边,从车中下来几个人,除了纪小七以外,傅春儿全不认识,没有纪家大爷等人在内。想来应该是纪燮这一房的亲眷,也就是纪燮自己的身生父母了。
傅春儿往显眼一些的位置稍稍挪了挪,她可不想冒冒失失地就上前送别,那不是给自己也给纪燮找麻烦么。果然,纪燮站在岸边的时候,眼光就朝这边溜过来。他这一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虽然没有太多修饰,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精神清爽。而纪燮的父母正拉着纪燮说长说短之际,纪燮就与侍墨使了个眼色。
过了一会儿,侍墨从码头的另一头绕过来,凑到傅春儿身旁,与她并排站着,说:“小七爷谢谢你过来送他!”
傅春儿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地下党接头的感觉,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侍墨,口中说:“里面就是些蒸点,若是凉了,可以在炉上稍微蒸一会儿,就可口了。”
侍墨笑逐颜开地接过了傅春儿的食盒,似乎知道自己一定能沾上些光。傅春儿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盒,也一并给了侍墨,说:“这是小七爷的珠兰窨制的茶叶,只得了这么一点儿,请小七爷尝尝。”她本来想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想了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忍住了。
“难为傅姑娘想着!侍墨代小七爷谢过了。”侍墨郑重谢了傅春儿几句,这才急急地去了,将傅春儿送的食盒先放到舟中去。
这边纪小七则作别了父母,往船上去了。他只微微地侧头,仿佛在对傅春儿点头示意,又好像不曾见到任何人一样。傅春儿倒是静静地立在岸上,目送纪燮立在船头。这船便从东关码头出发,由运河往瓜州,接着渡过扬子江,便是金陵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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