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这边,姚十力将养了五六日之后,便有他旧日在作坊的兄弟们悄悄找上傅家的门来。他们都是先求见姚十力,两三个人聚在屋里悄悄地说着些什么。傅春儿送了一壶茶过去,隔着门板,可以听见姚十力在赞自家“仁义”。
傅春儿抿嘴笑笑,就敲门进去,给几人送上茶点,接着就不顾几名少年惊艳的目光,自管自出门,心知姚十力这几个人必然会有决断。
她出来之后,就去锅里舀了一点小米汤,去喂窝在灶边的一只小草狗。家中没有牛乳之类,但是老人们都说这么小的草狗,喝米汁原是不错的,再过几日小狗就可以喝些肉汤之类的了。这只小草狗是发生了家门口的“闷棍事件”之后,傅老实托了人从乡间抱来的,是一款经典“中华田园犬”,傅春儿自然给起了个经典款的名儿——“旺财”。
少时姚十力就陪着这几个人过去找傅阳说事。傅春儿留在灶下,没往前凑,心知哥哥那头一定会处理好的。
果然,送走了这些年轻伙计们,姚十力自回作坊去休养着。傅阳走到厨下,立在傅春儿身后看她忙这忙那,微笑不语,好一会儿才叹道:“那个姚十力确实不错,以后料来十个可以管人,可以做工头的料。戴家将他放出来,迟早要后悔的。”
他刚才与姚十力和其他的伙计谈起,几个伙计都对傅家提出的待遇和“条件”都没有异议,应该是姚十力事先敲过边鼓了。令傅阳更为惊异的是,这几个人还自己提出,打算“分期分批”地过来上工,有一个年纪与阿康相仿的,实在没处去,打算就马上就留在傅家,先开始上工,另外两个家在乡下的,打算先给众人打打掩护,回家务农半年,等姚十力这边的风声过去了,才偷偷“上来”。傅阳自然承诺了,只要他们半年之后愿意过来,在姚十力手下做工,傅家没有不欢迎的。
其实傅阳觉得这样也好,眼下如果将这些伙计照单全收,瓦匠营的小院子又要不够用了。多半年时间,他正好想办法腾挪大一点的地方,好生办一间作坊,再安排好伙计们的食宿。
傅春儿笑笑道:“哥哥,眼下赶紧开始备货吧!过了二月二,刘行商的订单就要下来了,我想这次起码是两千两的货。这回咱们把那用锦盒装的’鸭蛋粉’多做一些。对了,哥哥,我打算明日带阿康到寿家六爷上次说的那间庄子上去看一看去。”
她说去就去。第二日一早,傅春儿带上阿康,先去了寿家。
寿家在过年的时候,收到了傅家往来的一份节礼,也回了大致相当的一份回礼。寿老六估摸着傅阳和傅春儿年后会派人过来,结果没想到,是傅春儿自己带了一名小厮亲自跑的这一趟。
寿老六听了傅春儿的来意,当下安排了一辆车,找了车夫,要送傅春儿去城郊的田庄上。岂知傅春儿开口道:“第一次去田庄上,还请六爷给我们做个引见吧!”
她的意思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第一次去庄上,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了寿老六当令箭,令庄头他们都信服了才行。
寿老六自然心中有数,便坐在车夫旁边的座位上,送两人一起去了庄子上。
早先傅家与寿家签的“契约”,注明了寿家典卖两季出产的这座田庄,有多少亩土地是种植花草的,又培植着多少盆景等等。这些数字都被傅春儿记了下来,拢在了袖中。
到了庄上,庄头和几名管事在寿老六的安排之下过来见了见傅春儿与阿康,面上不显,口上不说,但是心里却透着轻视。傅春儿不管这些,她借了一只算盘,要各位管事报了种植各种花木的面积上来。玉簪、蔷薇、玫瑰、珠兰、白兰、茉莉……绝大多数是去年秋季已经育种插枝了的,只要再有一两个月,早开的就可以收成了。傅春儿一一记了,又向寿老六提出,借去年出卖的账簿看一看。
寿老六虽然有些吃惊,但是还是点头,吩咐叫人去把去年春夏两季对外发卖的账簿拿出来。
到了此事,庄头和管事眼里,才透出几分惊讶。他们早就听寿老六说过,庄子两季的发卖,被东家做主卖了给旁人。他们本来竟以为传话传来传去传错了,知道现在过来一个伸手要账簿的小姑娘,才隐隐觉得这事可能是真的。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年纪也太小了一点,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广陵人家寻常见的通袖小袄,鬓边簪着一大朵宝石红的绒花,坐在庄头与一众管事面前,一双明净秋水的眼睛在众人面上慢慢扫过。若说她与寻常的少女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这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态度,镇定自若的神情,和那双眼中透出的清澈与淡然。众人一时间摸不清傅春儿的来历背景,但见寿老六作陪,都绝不敢小觑了她。
找账簿花了很长时间,长到傅春儿都觉得不好意思,说:“不用给我全部的。每种花木的给我一本先看看就行,余下的,日后慢慢再请教。”她这么一说,众人才稍稍吁了一口气,只一会儿,账簿就过来了。
寿老六也觉得脸上无光,不过寿家一向是这样,御下宽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田庄上出产庄头或多或少都有截留,但是寿家一向知道庄上的人会以丰补荒,也就是丰年截留一部分收成,留到荒年的时候再补上来。其实无形之中,也抹平了寿家不同年份之间的风险,因此寿家长久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次,两季的收成发卖给了傅家,傅家会是怎样一个态度呢?
这时就有一个庄上的管事来回寿老六,说:“刚才戴家来人,说是今年新扩建了作坊,从咱们这里拿的香花要比去年翻上一倍。六爷,问您一句,今年卖给戴家的香花,还跟以前一个价么?”
寿老六搓了搓手,刚想答应,就见到傅春儿在旁边看着,这才想起来,两家的契约上傅家约定了傅家有权决定卖给谁卖多少,他家言明不过问的那些,才轮得到寿家来定。他想到这里,就说:“傅姑娘,你说呢?”
庄头管事尽都看着寿老六,诧异地想,东家什么时候也跟这小姑娘商量起定价的事情。
傅春儿看了一样寿老六,心中发笑,晓得这人是借这般问话的机会,把事情的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上。她就问了庄头与管事,晓得这一年的产量与各项成本,与往年相较,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于是傅春儿便点头,道:“戴家购买的那些香花,分作两份:与去年数量相当的那一部分,按与去年一样的价格发卖;多出来的那一倍,价格上加三成发卖。”
“三成?”所有人都惊叹了一声,寿老六喊得最响,几乎都要从椅上跳起来了。
“那戴家的人问起,怎么说?”庄头小心翼翼地问。
“还能怎么说,随行就市呗!”傅春儿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回答道。
“与去年相同的那份,就说是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上,特为为戴家留的。但是我们怎么能料得到戴家会突然多买这么多香花,所以只能把打算高价卖给别家的香花腾挪过来,这其中的损失么,自然戴家要多担待一二了。”
“高价卖给别家?”庄头有些发急,说:“其实若是戴家能多买一倍,就能吃下庄上全部的香花。”不是他不肯,万一这样对戴家说了之后,戴家改投别处,怎么是好?广陵花木庄子原本就很多,也不差自家这一间。
“不会的,”傅春儿极有把握地说,“今年春夏之交之际,圣上巡幸广陵,想必各处都少不了香花盆景,不仅仅是戴家,想必不少大户人家,甚至是广陵府,都会采买香花用来装点。广陵的花价绝不可能跌。”
她说到这里,寿老六突然大悔,这个小姑娘,看市面行情,竟然是这样通透。他原先还以为庄子上的出卖,八百两顶天了,寿家又急着用钱,所以才同意与傅家订约,以六百两的价格将庄子上的出卖给典了出来。
眼下听她这样一说,这两季的经营,却是一定要比自己原先预想的要多。
“我与您透个底——”傅春儿笑着面对那庄头,不徐不疾地说:“如果戴家不买,我傅家也是要买香花的。戴家如果真的因为涨了三成的价钱,而下决心今年不用庄上的香花,那么我傅家会把戴家不买的那些全部吃下。所以庄头不用担心了!”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在想那位新掌了戴家宫粉作坊的戴家侄少爷,不知道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那位得晓寿家的报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这也算教他个乖吧,扩了作坊,等到上求供货,下求买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打点,是不是太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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