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傅家,傅老实夫妇等人不由得说起戴老爷子生病的缘由,都归结于前些日子里戴家遭的事儿,老爷子身心俱疲。不过按照大夫的说辞,只要将养几日便能好的,傅老实与杨氏也能够稍稍放心。
然而傅阳是完全知晓戴老爷子这回动气生病的原因是什么,而探视的时候,戴老爷子的眼神充满了求恳之意——只是在戴老爷子的立场上,他所求的,是将戴家的生意精心打理,能够度过眼下的危机呢?还是求自己高抬贵手,莫要觊觎戴家的产业。
傅阳微微眯上眼,眉心皱起一个疙瘩。当初戴老爷子自己识人不明,又一时行差踏错,才造成了戴家这样的危机。这段时间以来,戴家予取予求,指望自己这个外姓人出死力气将戴家的颓势挽救回来,可是自己辛苦奔走了这么些时日不说,戴家到现在,连半个谢字都没有。而戴存栋却只为了一己的私利,轻轻易易就受了挑唆,来与自己为难。
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儿,都干了,却是这么个结果,难免叫人心寒哩。若不是自己早有准备,眼下戴家的局面能发展成什么样,只怕还真很难说。
戴悦跟在傅阳身侧,觉出傅阳的不高兴来。她知道最近自己娘家的事情,让傅阳多操了不少心。傅阳晚间常常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眠,只怕所虑的,都是自己娘家那边的事情。可是娘家人不过指着傅家这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心思却压根儿都不在戴家的生意上,更想不到有所表示,回报一二。她望望丈夫的英俊的侧脸,心里颇有些怜惜,几乎想要说出口,叫傅阳莫要管这许多闲事了。可是她向来安守本分,从来不与傅阳说外头生意上的事情,当下话到口边,还是咽了回去。
傅阳没有注意到妻子面上神色变幻,很是随意地与戴悦说:“我去妹妹那里坐一会儿,看看她在做什么!”
戴悦当下便应了,说:“一会儿我和芙蓉给你们兄妹送点点心去。”她晓得丈夫遇到为难的事情,或是在生意上遇到什么郁闷,都会去寻自己那位小姑去说一说。她颇有些羡慕,晓得自己远没有傅春儿那样精明能干,没法帮助傅阳排忧解难,忍不住心里头有点难过,面上讪讪的,自己往厨下去了。
傅阳便去了傅春儿那里,见到傅春儿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大叠书稿,傅春儿正在桌前一个一个字地校对,若是她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用笔圈出来。
见到傅阳过来,傅春儿高兴地立起,打趣道:“哥哥平日里都是不到掌灯不着家的,今天怎么这样早?”她这几日被拘在家中,不曾出门,也没有人与她传话,说戴家的事情。
傅阳在傅春儿桌前坐下来,笑道:“瞧你这备嫁备的,我竟不晓得,是什么人竟肯在你们中间传递书稿?”这算不算得上是未婚夫妇俩在婚前私相授受了呢?
傅春儿晓得哥哥是在开玩笑,可是听了这话还是红晕上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定了定神,才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整治些我最不擅长的女红之类,倒不如做点自己擅长的,又有用的事情!”
傅阳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只将戴家的境况说了,又说了戴老爷子的反应,最后问妹妹:“春儿,你说,戴老爷子这一病,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些事情上反而透出来小孩子脾性——”傅春儿想了想说,“戴爷爷一病,怕是一面对眼下事情的不满意,另一面又心里矛盾,诸事都不好说。眼见着你为戴家做了这许多事,他又不好说做不得,但是又总忌惮你是个外姓。他对着戴三叔那头,又不好明着支持你,说你做得好,做得对;而对着你这头,又不好明确地贬戴三叔的意思,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想不出声便可以不出声,大家乐得和睦……”
“嗤——”傅阳笑了出来,道:“瞧你说的,和睦什么呀,只怕老爷子在背后磨牙磨得直痒痒……”他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多了几分怔忡之色,随口问道:“春儿,你说我所做的……”
傅春儿连忙打断他,说:“哥,你别想太多,问心无愧就好。与其让戴家人自己将大好的一爿生意都折腾没了,倒不如你自己接过来管上一阵。戴老爷子想一阵便会明白的。”
“可是……”傅阳还在纠结,有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什么?”傅春儿白了哥哥一眼,道:“你又不会将’戴凤春’改姓傅。”
傅阳听了这话,很认真地说:“就算是名头不改,我也要将’戴凤春’按照我傅家经营的法子来经营。”他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眼见着“戴凤春”好好的,后继无人,落在戴家那些无能之人手中,百年的生意有此而败,便实在可惜了。他更是有那等想法,自己既然能将“馥春”从无到有,做到今日这般规模,为何就不能挽救“戴凤春”于衰落之中呢?
傅春儿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是该当的,哥哥,你既然出面代管戴家的产业,自然按照你的方式做派,按照你的想法去打理’戴凤春’!”
“可是我若要将‘戴凤春’的本钱也换成是我傅家的,将来’戴凤春’的收益,也都落入我傅家囊中呢?”傅阳双目炯炯,紧紧地盯着傅春儿的面孔,将这话问了出来。
傅春儿眉头微微的一皱。
她不曾想到傅阳竟然会有此一问。
傅阳最初的想法她是明白的,只是戴傅两家,关系不比寻常,这银钱上的纠葛,若是真的为外人道,也挺难说得清楚谁是谁非的。傅春儿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看看傅阳的神色,见到他面上又是兴奋,又是不安,眼中流露着些许野心——
傅春儿心里叹着,真的,哥哥不要入了魔障才好啊!
“哥哥,我晓得你的初心,压根儿就不是为了戴家的产业与那份收益——”傅春儿缓缓地对傅阳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傅阳听了这句,面上一喜,觉得果然还是妹妹能理解自己。
岂料傅春儿下面话头一转,轻轻地道:“只是这产业在外人看来,是戴家的产业,我们家又与戴家是姻亲,如果在利益上太过计较,难免容易被人拿来说事,损咱家的名声。所以,虽然该咱家的银钱还是该咱家拿着,戴家人那里,也不能太过亏待。”
傅阳想了想,点点头,说:“妹妹的意思我明白,反正咱也不是贪图人家的产业与收益。如果咱真的起了贪念,爹哪里,就谁都过不去。这样,日后即便是本钱都是咱家出的,那么收益该分给戴家的,便都分给戴家跑腿做事的人,剩下的,我便给悦儿支配,就算她全部贴补了戴家去,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傅春儿想了想如此一来戴悦的反应,戴悦那样的性情脾性,会全部贴补戴家么?她忍不住便想嘲弄下傅阳,若是傅阳与戴悦有了孩子,只怕多少私房戴悦都会用在孩子身上的吧!
可是转念一想,孩子这茬儿是戴悦与杨氏的心病,傅春儿转了转眼珠还是将这话给忍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打趣哥哥:“哥,你如今想得也太远了吧!眼见着戴家在泥淖里还没出来,你贴进去的那些银钱,还不曾见生出半个子儿,咱家人还源源不断地往里贴钱贴时间。咱想点眼前该担心的事情好不好?”
傅阳很是自负地敛了敛眉,笑道:“眼前哪里半点要担心的事情?这不都安排好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心中啧啧称奇,没有想到,傅阳动作竟然这样快,有这样大的把握。她忍不住开口道:“那下个月要进上的贡粉那头,也都没问题了?不是说贡粉的方子在老爷子手里么?”
傅阳一怔,仿佛被傅春儿说中了症结所在,忧色在眼中一闪即逝,随即庄容道:“你放心,没事的。哥哥会想办法。”
傅春儿心里暗暗摇头,眼下戴老爷子可以“生病”,关键时候便也可以装傻,要是真的节骨眼上出什么事情,也会令人招架不住。想到这里,傅春儿也有些担忧,望着傅阳叹道:“哥哥……”
傅阳哪里不懂她的意思,当下笑道:“春儿,瞧你说的,刚刚还在说想点眼末前儿的事情,现下怎么便又岔那么远去了呢?依我说,你不如想想晚间做什么吃食给哥哥才好!难得我这么早回来。”说着,突然心里头怅怅,记起傅春儿婚期将近,在家中留着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多了。而自己则终日忙于生意上的事情,竟将家人都忽略了。
傅春儿一笑起身,说:“哥哥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就去帮嫂嫂张罗去!”
傅阳见她这样,反而心头愈加惆怅,几句想说的体己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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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所判断的没有错,戴家的贡粉方子只掌握在戴老爷子一人手中。而且戴老爷子一人在病榻上闭目眼神的时候,也在琢磨着,该拿捏什么样的时点,将这贡粉方子拿出来的问题。
他想着,手中的这张贡粉方子,还是能用来拿捏傅阳的最后一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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