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至此已经经营了五六年了,因主打的晨间茶点价格公道,味道又好,而且自震丰园的事情之后,广陵城中没有其他铺子与之相争的,因此一直生意极好,是难得稳赚的食铺。最近几年,老曹更是帮着仇小胡子暗地里处理与漕帮相干的一些钱款往来的事项,因此“富春”对仇小胡子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就是因为如此,傅春儿见信,闻说仇小胡子打算把“富春”整个都送给自己,实在是吃惊不已。
老曹微微笑着为她释疑:“姑娘晓得我们仇爷是漕帮的小爷叔吧!”
“爷叔”是松江府一带的称呼,而漕帮中这个称呼,却是给在帮中无具体职权,但是又直接为漕帮帮主做事的关键人物的。所以,仇小胡子既可以说是“在漕”,又可以说“不在漕”。
傅春儿稍稍听出了些意思,可以不确定,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老曹,等他解惑。
“日后我们仇爷,就定下来’不在漕’了。这个产业,他说,原就是傅姑娘费了心血弄的,早已回本不说,铺子赚的银钱,已经是本钱的几倍了。当年傅家退股的原因他也知道,这事儿他自觉得对不起姑娘,后来又出了小七爷的事情。我们爷一直自悔……”
老曹说到这儿就不再往下说了,傅春儿也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仇小胡子与漕帮之间的关系,且不去说它,自己收到这份大礼,只怕是仇小胡子为当时帮着纪燮欺瞒行踪消息的事情而对自己感到歉意,因此希望能够稍许补偿。
——只是这补偿,也太大方了些。
“曹伯伯,那你……”
若是没有老曹,只怕傅家接了“富春”,也腾不出手来经营打理。
“唉,人老了,在一个地方住定了,就再过不来原先那种四处漂泊的日子。我正想跟姑娘求个事儿,我自己个儿可是想在广陵养老了,也不晓得姑娘允是不允。”老曹拈着胡子笑道。
傅春儿大喜过望。她傅家前前后后与老曹处了五六年,此人的人品与能力都是一清二楚的。既然老曹亲自提出想在“富春”继续当他的大掌柜,傅春儿哪有不答应的。当下两人便就铺子改在傅家名下的事情细细商议了一番。除了过户之外,“富春”一概其余的事情,傅春儿都打算放手,有老曹盯着,到年底清完账便给大家分红。
傅老实夫妇一时听说了这份添妆,也是一样的吃惊。傅老实搓着手,道:“仇爷这……这真是太客气了。”他不大会说话,翻来覆去只会说“客气”两个字。而夫妇两个回想起当年“富春”起来的时候,那会儿傅家刚刚遭难。仇小胡子实在是为傅家解了燃眉之急。然而这么几年的光景,兜兜转转,傅家已呈家势上升之势,而仇小胡子竟然又将这么一份大礼,送了给傅家,夫妻两个心头,只有感激的份儿。
杨氏便起身,到佛像面前燃了三柱清香,祷祝了一番。眼下算上“富春”这份添妆,自家闺女铁定是能够风光出嫁了。杨氏心头的大石,又去了一块。傅春儿笑道:“娘,您谢佛祖做啥,待什么时候好好谢谢仇爷才是正经啊!”
杨氏薄嗔:“贫嘴!”她又在佛前拜了拜,道:“若是你大嫂什么时候再给娘来个好消息,娘这辈子的心愿,可就全都了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堂屋的门敞着,过了不多久,戴悦进来问了杨氏两句话,说的是家中的事儿。杨氏不晓得媳妇有没有听说自己之前的话,见她进来,面上便有些讪讪的。
傅春儿在旁边看着,心中暗叹。戴悦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自己的母亲,未免也太心急了。然而戴悦大约真的没有听见此前堂屋里杨氏说话,因此面上神色一点儿都不变,对杨氏恭恭敬敬的,而听说了傅春儿得了一大笔添妆,也露出笑容,真心为傅春儿高兴。
岂料,傅春儿得的这一笔添妆还不是光“富春”一个铺子。隔了两日,她收到了黄宛如的信,写信人的欢欣之情跃然纸上,恭贺她与自己的表兄得成眷属,随信送过来的,还有一对早年间官窑造的梅瓶,还有几卷字画。虽然所费并不甚多,但是贵在心意。
傅春儿将那些字画打开,看一件,赞一件。黄宛如毕竟在京中,眼下见多识广,送的都是些清新雅致的小品,虽非大家手笔,但是用来装点未来的居所,却是极实用的,而且将来有年头了,这些字画便会更值钱。这个黄宛如,在装点家居这些事情上头,已经能有这样的心得,想来日子过得不错,手中有点小钱,而且不太忙,有点闲情逸致……
傅春儿正捧信遥想黄宛如在京中的日子,一面想着如何写这道谢的回信。没曾想,外头突然报了南边来的桂管事上门,却是唐定王妃杨湄卿给妹妹杨氏递书信过来了。
也不晓得这位王妃书信上写了什么,但是见杨氏眉花眼笑的样子,想必都是些好话。
等杨氏将桂管事将唐定王府送上的礼单奉上,杨氏这才吃了一惊。礼单上的那些礼物,除了没有大件的家具,简直就是位傅春儿打了大半副嫁妆,各种尺头与摆件不必说了,光各色香料和沉香木,便足足装了二十四个匣子,满满当当地塞在两个大箱子里。其余物件,待桂管事送来,傅家众人才晓得,竟然装了整整十二车。所有的物件,为了怕路上损耗,都额外加了两成。而在桂管事的打理之下,唐定王府的礼物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广陵府,傅家所得的,比礼单上写的,还要多了不少东西。
杨氏十分头疼怎生给这位多年不曾联系的姐姐答复,她除了封了个厚厚银包给桂管事之外,甚至想不出,该怎样嘱咐桂管事给杨湄卿带话。
桂管事便回杨氏的话,只说:“我们娘娘,膝下只养着先正妃娘娘的一子一女,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给侄小姐多送些添妆的物事,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
杨氏没有答话,心里有些黯然。自己这位亲姐,能够登上眼下的这个位子,十几年的绸缪之外,只怕还有不少不为人所知的心酸和隐痛,说实话,也不晓得值当不值当。只是每个人判断是否值得的标准不一样,或许杨湄卿,十几年这样的日子过来,也同自己在蓬门小户里过日子时候的感受一样,是甘之如饴的也说不定!
至此,傅家人再也不为傅春儿嫁妆的事情发愁了。相反,杨氏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将傅春儿这副价值不菲的嫁妆弄得低调一点才是。
接下来,靖江王妃携着黄氏上门与杨氏商谈,两位母亲商议了一下,将纪傅二人的好日子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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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多日,广陵府正式下了通知,吩咐当日中选贡商的人家开始准备货品,还转来了户部的文书,送到了每家府上,议定了交货的数量、日子和货品的规格等等。傅家还好,但是傅阳接到通知的时候,很明显地现出些不安。他心里装着事情,不晓得戴家那头究竟会怎样。
戴家那头,不久送过信来,说是还好。广陵府来人的时候,戴老爷子正在病中,但还是强撑着病体去了一趟广陵府接了文书。广陵府转来了上面的意思,只是说戴家此前“行止不当”,将戴老爷子叫去训话训了一顿,但看看老人家病体孱弱,训了训便算了,没有过多深究,最后连“下不为例”这话都说出来了。
戴老爷子大喜过望,回来的路上病也好了几分,脸色红润了好些不说,都不用人扶了。回到戴家,戴家上下都知道了这消息,都夸说戴老爷子运气好,又说有戴家祖宗保佑,戴家绝不会出什么祸事。
当然这背后傅阳早已经通过黄以安给广陵府尹杜毓那头疏通过了。黄以安当日劝杜毓,莫因为这一家的小事,将整个广陵府贡商的名誉给坏了。杜毓想想也是,这么多贡商在广陵府,他所收的赋税也多些。而且本来当日查戴家的事情就没有经过他,是他下边的人收了薛家的钱直接办的。眼下这样正好叫薛定贵吃瘪,出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想想过去的事情,脸上便一阵红一阵白的。
当然听到这消息最郁闷的自然是薛定贵。这回杜毓发了话,他相托的那人,也吃了排揎,收了告诫,将所有此前收的薛家的钱都退回了给薛定贵。薛定贵算计戴家没有成功,反而折了广陵府里的一条线,实在是得不偿失。他想到这里,越想越气。有一日,在广陵府门口附近见到傅阳,正在和黄以安在路边说话。
薛定贵一个没忍住,上前就对傅黄两人干笑了一阵,最后说:“两位眼下真是得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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