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傅春儿意料的是,黄以安这次没有生气,只是探究地盯着她的面孔,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对小七的事情知道得这样的清楚。”
“我这头,其实这阵子也好忙,忙了好些你怕是不曾听说的事情,”他别过头去,面上神色变幻,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失落,道:“日后你问小七,他自然能够告诉你。”
“你在说什么呢!”傅春儿怪异地看着黄以安,突然觉得这对表兄弟似乎有点相像——黄以安一样是个痴的,只是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不显。
“没事,”黄以安挠挠后脑,“赶紧随我走,我真有好东西要给你看。要是今日再见不到,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这倒是勾起了傅春儿的好奇心,当先便移动脚步,跟了上去。黄以安带着她从黄家大宅最东面一进的偏门走进去,沿着狭窄的水火巷直往后园奔去。
来到那扇额书“个园”两个字的月洞门前,傅春儿极惊喜地见到——黄家的个园,已经筑成;换句话说,她记忆之中的那个个园,正在她眼前重现。春景之处,石笋与翠竹相杂其间,真真假假,似乎春山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以安在旁背着手,看着她面上流露出的惊喜神色,这才说:“我觉得要是不带你来看,太过意不去了。然而再过几日园子就要锁了,御前侍卫会派人过来看着,要再想带外人进来,就难了。”
“这么说,皇上不日就要南巡到广陵了?”傅春儿喜孜孜地道,看来城中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皇上南巡的日程也终于定了下来。她总算把心放在肚子里,寿家庄子那头,今年两季的香花与盆景进项,一定不会少的。想到这里,傅春儿颇有点见钱眼开地露出笑容,很狗腿地瞅了一眼黄以安。
“往里去看看吧!”黄以安终于见到她的笑容,也很高兴。“里面的‘堆石成景’,是王爷的得意之作。他此前一直念叨着你,说是要请小朋友来鉴赏鉴赏,可惜我不曾得空,而黄家其余人等,又不知王爷口中的‘小朋友’指的是谁。”
傅春儿闻言忍不住加快脚步,穿过一片密密的竹林,来到园中,果然见到夏景出现在面前——一座苍古浓郁、玲珑剔透的青灰色太湖石假山,出现在面前。山前有一汪水潭,水上有曲桥一座,通向假山幽洞口,巧妙地藏住水尾,给人以“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夏山之畔,是秋山,却与夏山的清新妩媚绝不相同,秋山雄浑壮美,如刀砍斧劈一般,秋山的堆石有些呈赭黄,有些呈赤红,依稀之间,傅春儿仿佛见到红叶飞舞,红霞映照……
“真是太好了——”傅春儿在美景面前,不禁赞叹道。
“夏秋两景,你觉得还有什么缺的么?”黄以安问。
“还缺些松柏之类的树木。”傅春儿说,“夏山这里,最好有一株巨柏,亭亭如盖。或者一株紫藤缠在假山上,花叶如瀑,垂在水塘之上。”她转身向秋山那里,道:“秋山这边,则是最好在山石之间栽上小棵的松柏,秋山傲立而松柏青翠,便是此际,我也一样会觉得秋高气爽。”
“嗯嗯,”黄以安一边听,一边点头受教。
“这都是靖江王爷亲自带人堆的?”傅春儿忍不住问。
“秋山与夏山,王爷只是说了大概意思,由工匠堆起,而王爷最后略做了些修改。”黄以安说着又将傅春儿带到园子的南墙下,“这一座,才是王爷亲自堆的,全然没有借力他人。”他指着眼前的冬景说道。
“……”傅春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座冬景假山,才是四景之中,最为杰出的一座。假山全部用宣石堆出,远远看去,就像是南墙之下,不见阳光之处,积雪未融。山石似乎没有什么棱角,但是却给人浑然起伏之感。再换个角度,又仿佛是假山堆叠而成的一群雪狮,欢腾跳跃,令人在严冬之中,也感受得到生机处处。
南界墙上,就如当日她与靖江王商议的,开了一排二十四个风洞,组成一排漏窗图景,后面巷风袭来之时,那风声宛如北方呼号,冬景的意境更甚。然而,面对着这端庄肃穆的冬景,从漏窗之中,却能见到园门口的春景一角,那翠竹春笋所带来的春意遥遥而来,给人以无穷的希望。
“你等着——”黄以安突然挽起袖子,就沿着冬景山石往上攀去,攀到一处“透风漏月”窗前,伸手进去,摸了半日,摸了一只小小的陶制的风哨出来。黄以安这时候才沿着冬山爬了下来。
“小心——”冬山没有什么棱角,攀下来比上去时难了不少,傅春儿忍不住出言提醒。却见黄以安当真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假山上溜了下来。
傅春儿惊叫一声,连忙赶上去。黄以安却没事人一样,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然后,一个趔趄,脸一苦,将傅春儿唬了一跳,这才爬起来,笑笑说,“没事!我没事。”
他将手里那只风哨递给傅春儿看。傅春儿接过来,见是本是普通的一只风哨,却在哨身上刻着两枚小字,傅春儿翻来覆去地看,就是这两个小“字”,一面是“馥”,一面是“春”。
“你不觉得,放在此处,很应景么?”黄以安看着她的神色,很好笑地说。
是的,确实应景。整个个园之中,布置了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冬景这里,是一个转折。透风漏月窗中,故意让人能够得窥春景,便是提醒人们,四季更替,冬去便会春来。而“馥春”二字,谐音“复春”,藏于其间,寓意周而复始,有“壶天自春”之意。
“我只是想,这园子里,若是没有什么与你相关的东西,似乎就少了什么?”黄以安摸摸后脑,“也不知道放什么好,那日见到他们烧制这陶哨,就找人镌了这两个字在上面……”他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我知道,我做事没长性,又做不来厨活,像熬制面汤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行的。你所说的’诚意’,我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表示我的诚意的,只有带你来这园中看一看……”
傅春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黄以安,难道竟然是一直记着自己上回玩笑说要他亲手煮阳春面的事情?她一时竟觉得有点感动。
“南墙上二十四个透风漏月窗,每个里面都给放置了一个这样的风哨。”黄以安说,看看傅春儿面色凝重,连忙道:“你不信?我爬上去再给你都拿下来看——”
这会轮到傅春儿吃了一惊,伸手拽住了黄以安的衣袖。
“谢谢你——”她诚挚无比地说,“我信,不要再爬上去了。黄五爷,敢问这个风哨,能送给我么?”
黄以安有片刻的愣神,突然笑道,“我怎么有点不习惯,好像是认识这么就,你头一回跟我好好说话。”
头一回好好说话?傅春儿想,哪有这么夸张,哪一回不是好好说话的,只是有时候会有点夹枪带棒的,有时候又会有点火药味。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生双靥,说:“那你是答应了?”
“切,早知道你巴巴地跟来,是想要贪我的东西,就不把你带来了?”这又是回到老路上的节奏。
“哼,我哪有贪你的东西,我这是在指点你家园子还有什么可增减的。”傅春儿不甘示弱,顶了回去。
这提醒了黄以安,“吓,我还真差点忘了,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添的?我有时候陪爹他们进来,大家也觉得好像有点空落落的。似乎美则美矣,但是还缺一点灵动和生气。你刚刚说的,巨柏,小松,再移一棵紫藤过来,我都记住了。”
“不能光是这园中,记得你家宅子里面也多置一些常绿的盆景,或是植些翠竹,这样宅院与园子浑然一体方号。”傅春儿低头想了片刻,又说,“园中各处的匾额与楹联都题了么?”
黄以安一个激灵,道:“还没,你说的是,本来这件事情是要交给我的,可是后来帮小七去……嗯,帮小七去跑腿,将这件事情耽搁下来了。我这就去寻几个饱学宿儒,一气呵成,将楹联什么的一起都写了。”说着,拔脚就走。
“喂喂,别那么着急,稍等啊——”傅春儿说,她对黄以安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有点头疼,道,“楹联或是匾额,最好留一处最精彩的,留给游园赏玩的那位来题写——”
黄以安一拍大腿,转身回头,好在他还有些分寸,生生忍住了把傅春儿抱起来的冲动,冲着她翘起大拇指,说:“你真是——”激动之下,也没有想出“真是”什么才好。
傅春儿笑道,“你先别着急,我还有旁的事情要与你说。”她便将自家买下了寿家庄子上两季出产的事情说了,末了说:“我觉得寿家庄子上的庄头算是个懂得盆景园艺的人,他家庄子上也有不少合适的老树与盆景,不如我将寿家庄头介绍给你,让他来看看你家需要什么,一次性都配全了,然后庄子上来人,给你负责把移栽的树木都养活,你看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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