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谢致和常蕙心异口同声问道:“你去天牢做什么?谁放你进去的?”常蕙心对容桐道:“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容桐沉默,过会,用轻得似烟的声音嘀咕了几句,谢致和常蕙心都没听清。碍着容父在场,谢致不便直接说容桐是“类犬哼哼”。
常蕙心问容桐:“琴父,你究竟在说什么?”
容桐竟先环顾了一圈,确认无人偷窥,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细说。”他又道:“蕙娘,你随我来。”
谢致却阻拦道:“不行,地方得由我来挑。”
容桐一滞,“也行,但必须安全,不会被别人发现。”他几时也变得这样谨慎多心?
谢致冷哼了一声,心道容桐刚才来的时候,毛毛躁躁跟踪,要被人发现,就早发现了。谢致道:“你放心。”牵着常蕙心,引着容桐和容父来到一处。
灰墙黑瓦,若不是谢致引来,容桐还以为这一处就是寻常住家的房屋。容桐将这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想:看来以后他也有多备几处这样的房屋,狡兔三窟,亦好办事。
“你去天牢做什么?”谢致前脚刚踏进来,后脚就催问道。
容父赔笑:“殿下莫急。”容父已经坐定,先问道:“有没有酒?”打算一面喝酒,一面将前因后果与谢致详讲。
容桐却向父亲道:“我来。”
容桐并未入座,他负手伫立,告诉谢致和常蕙心,昨日他在宫中迷路,遇着谢景的妃嫔袁宝林,而后将袁宝林带出宫。
谢致和常蕙心均疑惑,心道宫中戒备森严,一个行动容易露马脚的容桐,还拖着一个油瓶袁宝林,怎么不声不响出宫去的?
容桐接着讲述,他将袁宝林带回容府后,袁宝林一直在苦苦哀求,想要见谢景一面,容桐就去周峦那偷了钥匙。
常蕙心脱口惊呼:“偷钥匙?”
容桐闻声,本能地瞟向常蕙心,却发现他心中仍不能与她目光相对。容桐僵硬移开目光,耳根有些红,如实道:“听闻一川……坐了……尊位。我便寻思,能不能从他那里,套出些话,帮袁娘娘一把。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人被锁在天牢,更不知一川身上有天牢的钥匙,我甚至不知道再怎么进宫去找他。是一川自己回了一趟周府。”容桐的眸光逐渐深沉,言语也越来越流利:“一川问我,什么时候从宫里出来的,他竟不知。一川又问我,是不是还在受惊,殿上的变故吓到我没有。后来,一川又说他当了皇帝,心里头高兴,要我陪着喝酒。我喝得慢,他喝得快,我才抿了一、两口,他已两壶半下肚。一川醉了,就胡天胡地的说……”容桐心里将周峦的话都过了一遍,但是嘴上没有讲出来。周峦口无遮拦,有些话是回忆的以前的事,倘若此刻站在容桐面前的只常蕙心一人,容桐敢讲。但是多出个谢致,多出一双耳朵,容桐就不想多说了。
容桐道:“一川嘴一溜,说出他将那人锁在天牢里,总算是痛快报了仇。谁也救不得那人,因为钥匙只在他手里。我试图套话,一川似乎有所察觉,缄口不再透露了。后来,他醉了,泥般躺在地上,我借口扶他去床上歇息,从他身上摸出了钥匙,一共六把,我带着袁娘娘去了天牢。”
谢致和常蕙心听到这里,都笑了。
容桐蹙眉,“你们笑什么?”容桐看向谢致,问道:“殿下难道不担心我将那人放出来?”
谢致心里已明白,这些都是周峦故意为之,周峦假装醉酒,将钥匙留给容桐,又任容桐在宫中进出,布得一盘大棋,却不知所求为何?
谢致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却故意说反话:“正因为太过担心你会将大哥放出来,我才紧张得笑出来。”
容桐注视着谢致,“我没有将那人放出来。”
谢致道:“嗯。”
半响,久不发声的容父突然高声感叹一句:“幸吾儿迷途知返!”
容桐面露愧色,他将袁宝林一带至家中,容父就斥责了他,痛心容桐还不肯清醒,仍在淌这趟浑水。容父让容桐直接丢下袁宝林,父子俩动身离京,只顾自己保命去!
容桐却道,他不是不肯清醒,而是心有一惑未曾弄清谢景在殿上斥容桐为谋逆反贼,要置他于死地。袁宝林却说这是谢景的苦肉计,容桐对此半信半疑,他要去天牢确认一番。
容父拗不过容桐,无奈允许了。于是容父在家里灌醉自己,容桐领着袁宝林,均扮作内侍,趁夜悄悄潜入宫中。
两人一路行往天牢,途中免不了遇着巡夜的。有一次,容桐和袁宝林躲在柱后,听见提着灯笼走过的内侍们,正非议着倒台的谢景,为人阴晴不定,最善变脸,最多猜忌。
内侍走后,袁宝林对容桐道:“陛下不是这样的。”
容桐道:“微臣知道。”心里却对谢景更多了一份猜忌。
两人潜至天牢前,容桐赌了一把,将周峦的六把钥匙三三分做两组,他取出一组钥匙,假宣旨意。他心里捏着汗,并不知道守卫们会不会相信他。
哪知守卫竟放行了。
容桐领着袁宝林在甬道里走,他突然多出一份心思,对袁宝林道:“臣在这里守着,娘娘赶紧去见陛下。”
袁宝林诧异:“容大人不一起去吗?”
容桐摇头,“臣守在这里,恐生变故。”
袁宝林怯怯道:“容大人,钥、钥匙……”找容桐要钥匙,好救谢景出去。
容桐毫不迟疑,立刻给了袁宝林一组三把钥匙。另外三把,他秘而不宣。
待到袁宝林走远了,容桐却悄悄蹑着脚步,走近水牢,藏在一堵墙壁后偷听。
容桐先听见袁宝林的哭泣,连唤了好几声“陛下”,似乎很难过。接着听见她的尖叫:“陛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良久,谢景才用从来没有过的虚弱回应:“初晴……”他问她:“你怎么进来的?还有谁同你一起来?”谢景身在牢中,却能猜到大半牢外事。
袁宝林想起甬道上的容桐,又想起梅林中那一遇。她心念一差,没有向谢景讲实话:“没有,只臣妾一人进来。”
谢景旋即笑了:“只你一人进来?你怎么进来的?”袁宝林没有武功,还怀着孕,她一个人能平安无事进来?简直笑话!
袁宝林藏不住了,跪下道:“臣妾不敢隐瞒陛下,臣妾是找了容大人帮忙,转道托付了几位陛下的暗卫,由他们护送进来的。现今二位暗卫,扮作内侍守在外面,挣出时间让臣妾和陛下相会。”
谢景先道:“你起来,跪着对孩子不好。”待袁宝林站起身,谢景才问:“是哪两位暗卫,姓氏名谁?”他四筋挑了,武功废了,但是眼睛却是好的,尤其是这几天适应了黑暗,能清晰瞧见袁宝林的脸色很差,似乎在骗她。
袁宝林认识的暗卫不多,她想了想,挑出两个不常跟在谢景身边的暗卫说。
谢景沉默,袁宝林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蒙对了没有。
半响,谢景表情放缓,道:“嗯,他俩现在何处?”
“陛下,臣妾方才禀报了,他俩守在门外啊!”
谢景“哦”了一声,他没从袁宝林口中探出漏洞。那两名暗卫没有参与宫变,昨日不在殿上,一直在宫外行动,他们侥幸存活,回宫来救谢景,也是可能的。
谢景问:“其他人呢?”
袁宝林怯道:“其他人、其他人都不肯听臣妾的,还是容大人多番费心,才求得二位大人护送臣妾进来。”
谢景问:“哪位容大人?”朝中有好几位姓容的。
“是容桐大人。”袁宝林不知怎么,一直呼容桐名字,心就跳了一下。她有些慌乱,明明没做什么,却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袁宝林掏出三把钥匙,意图开锁:“陛下稍候,臣妾这就救你出来。”
谢景睹见袁宝林只有三把钥匙,心中叹气,对她道:“初晴,你以后要牢记朕的话,不要同那容桐过密来往,他是易宇那边的人。”
躲在墙后的容桐,心底彻凉皇帝这话一出,他便清楚之前袁宝林那些话只是诓诈,为了稳住容桐,为她办事。
牢内,自昨日被容桐救回家去的袁宝林不知世事,不由问道:“易宇是谁?”
“便是周峦。”如今的谢景,已无法察觉隔墙有耳,强调道:“容桐此人,绝对不可信任。你同他来往,只可虚不可实,不过他脑子不大好,倒是可以一用。”
墙后的容桐听见这番话,冰凉凉的心里泛了一声冷笑。
牢内,袁宝林直面谢景,既不信、不安,又心虚。她吓个半死,心道:还好容大人在甬道上守着,没有跟进来。不然听见了,此刻,她真不知道是该信陛下,还是该去安慰容桐。
谢景关切道:“初晴,你脸色不好,要多注意休息。如今不比往日,朕无力为你安排御医,只能辛苦你自己……多多保重,保好胎儿。”
袁宝林听着听着,流下泪来。她似想到了什么,拼命给谢景开锁,谢景却道:“这些钥匙你从何得来?”
“我偷的。”
谢景失笑:“傻子,你估计只偷了一个人的,这些钥匙一共十八把,须全得了,才能打开。”
“那怎样才能凑齐十八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景收起笑意:“初晴,你走近些。”待袁初晴走近了,谢景便详细告诉她,去何处取一令符,兼用何暗语,便可调动暗卫。
谢景嘱咐道:“你先将他们聚集。朕可能会被这些逆贼押着,去城中街上晃一圈,到时候,让他们劫囚。千万记住,不可冲动行事,劫囚之前务必布置妥当,做到万无一失。”
袁宝林心跳厉害,有点失了主意,不知所措地答应下来。待她离开水牢,容桐早已退至甬道上,等她。
袁宝林以为容桐一直等在这里,忐忑唤了声“容大人”。
容桐仍是旧时表情,一脸肃然,竟反问道:“娘娘,怎么没带陛下出来?”容桐说着,就往水牢的方向走,袁宝林赶紧拦住他:“容大人,你知不知道,钥匙一共有十八把?”
“竟有此事?”容桐故作诧异色,他欣赏着袁宝林信以为真的表情,心底……竟隐隐有了得意和开心。
原来面不露真色,玩弄他人,是一件这么有趣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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