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顿了顿,身子稍微后仰,诧异问皇后:“你……这是怎么了?”皇后怎么就这么着急给太子纳良娣呢?
皇帝转而笑道:“梓潼,是不是你看中了哪位淑德的闺秀,想要指给济大郎?”
皇后果断摇头:“臣妾心中并无人选,只是觉得济大郎年近弱冠,渐通人事。臣妾恐怕……”皇后语塞,谢济和曾微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但又必须让谢济眷恋上其她女子,转移他对曾微和的那份危险、大逆之情。
为了自己儿子,索性豁出去了,皇后一咬牙:“臣妾近日收到东宫内侍和宫人禀报,太子夜夜自渎,精神日渐憔悴……”皇后双膝跪地:“是臣妾教导无方。臣妾得知了济大郎这事后,昼夜焦虑,臣妾以为……人欲常情,堵不如疏,还是早为济大郎纳了良娣好。”
皇帝皱起眉头,似有厌恶。半响,皇帝的眉头舒展开:“梓潼,你起来吧。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朕亦对济大郎疏于管束。小儿大了,身边的确需要女人了,但现今狄人来犯,烽火正燃,太子在这个时候纳良娣,那帮子言官定会力谏,太子留污。这样吧,纳良娣的事还是先缓下,你近日就去安排,派几位有经验的、品德最嘉的宫人去东宫,教导济大郎一下。”
皇后默不作声,心中暗道,皇帝说是为谢济的名声担忧,但其实更为皇帝自己的名声担忧。战乱当头,民生疾苦为先……哼,皇后联系起苏铮不久前的那番话,只觉莫大讽刺。
皇后的嘴角不自知地挑起,被皇帝看在眼里,默默记下。
皇后在做姑娘时,常常在谢景眼前现出这个表情,嘴角高傲一勾,对眼前的男人流露出轻蔑,距其千里之外。她总是这样,甚至心里明明喜欢着谢景,却还要这样讥笑他,是觉得她们苏家势力庞大,兵多将广,而谢家落魄进尘埃里的吗?
皇帝在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十分厌恶苏妍妍这个表情。一直以来,他隐忍不发。
自从谢景娶了苏妍妍,当了皇帝,苏妍妍在他面前或娇嗔,或柔媚……她讥笑的表情,他已经许久不见了。
这会苏妍妍突然出现了这个表情,谢景不可能不想多。再加上他生性多疑,一想再想之下,就想到那日荷花池畔,苏虞溪腕上的那串佛手钏。小姑娘是单纯没什么坏心思的,银铃一般的声音:民女的爹爹年轻时曾同一远乡女子私定终身,可惜天意弄人,两人不得不分开了。那女子仍对民女的爹爹念念不忘,将这佛手钏寄予民女的爹爹,以表思念。”
皇后和苏铮有私情,皇帝本来是不大信的。但今日皇后这莫名一个讥笑,再加上她还刚刚同苏铮见了面。怎么了,旧情人要上战场,她舍不得离别了么……
皇帝满腔愤怒,憎恨,又有一分自卑。可笑他生为天子,头上那顶帽子居然绿油油的……但皇帝仍旧面不改色,与皇后闲谈,言语间对皇后颇为关切,而后相携就寝,还要了她一回。
翌日,大军出征,皇帝亲送至城门口。慷慨激昂,与元帅苏铮,副帅周峦饮了践行酒。皇帝回到禁宫中,却私下命暗卫出京,追上讨伐狄人的军队,将一封密信交给某可信之人。
那可信之人乃是副帅周峦。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手放在金灿灿的扶手上,屈指轻点:今年科举取的头两名,周峦和容桐,均为人耿直,皆有铮骨。皇帝对这两位年轻人,还是颇信得过的。周峦容桐之中,皇帝更欣赏周峦。一来周峦能文能武,二来他比容桐多了一份果断,做事不犹豫,无论是击鼓抗诉科举舞弊,还是力排众议执行新政,周峦该狠则狠,关键时刻下得去手。
不类容桐,皇帝总觉得容桐露怯,难当大任。
所以这次出征,皇帝明面上指派周峦出征的理由是“暂无官位,戴罪立功”,私底下却交给周峦一项任务,命他时刻严密监视苏铮。
方才,皇帝命人送给周峦的密信里只写了八个字:必要时候,可斩苏铮。
七月十五,旁晚。
容桐觉得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苏虞溪还出门呢?
容桐不由劝道:“娘子,天色渐晚,你还是别出去了吧。今夜中元,天黑了后阴风多……”
常蕙心心道:她已去过一趟幽民,各色各样的鬼,她都亲眼见过了,哪里还会怕阴风。
但常蕙心并不说破,只道:“多谢相公关心,我路上会小心的。”她仍坚持出门,而且不向容桐透露她要去何处。
人当重诺,每月十五,常蕙心要去许国夫人府修习武艺。
“你是要去祭拜谁么?”容桐话问出口,就觉得这话问得不对。苏虞溪父母健在,她心仪的汉王也身体康健……她根本就没有该祭拜的人!
常蕙心听见容桐这话,沉默不语。往年中元,她都会给父母点上香烛,烧些纸钱。更何况,父亲的墓就埋在京郊……但常蕙心今年不会去祭拜,亦不会烧纸。常蕙心经历了阎罗殿审判,才知道死去的鬼魂要么立即投胎,喝了孟婆汤无了牵挂,要么罪孽深入打入地狱,与另两界音讯隔绝。
所以凡间的人说话、捎信、祭拜,逝去的先人是不会知道的。
常蕙心会将对父母的感激和怀念放在心中。
常蕙心去往许国夫人府,门卫已经认得常蕙心了,见她如期而来,立即开了门放她进去。常蕙心进了前院左转,上了小楼,通常曾微和都会在这里指点她武艺。
今夜的小楼静悄悄,圆月高照,夏风吹来,楼外树影婆娑。
常蕙心走在二楼的走廊里,觉得不对劲,唤道:“微和,微和?”
只有没关好的窗子敲打在壁上的声音。
常蕙心心一悸,赶紧推门,宽敞的屋子里没点灯,一眼瞧不见曾微和身影。常蕙心立刻警觉,双手与脚下皆防备,目光从左自右搜寻,在东边角落里瞅见一个半墙高的身影。
常蕙心小心翼翼靠近黑影,走近了,瞧清楚容貌了,才发现是曾微和靠在墙角,双腿放在地上。常蕙心赶紧去点灯,再举灯过来一瞧,大惊失色:曾微和下半身全是血,令红袍更红。
常蕙心蹲下来,“微和,你怎么了?”心里其实清明,曾微和大半是动了胎气。
果然,曾微和答道:“有人暗害我,我一时疏忽,今日喝的茶……没有事先验一验。”
常蕙心最难惹女人流产,顷刻汗毛皆竖,心如刀绞,道:“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曾微和苍白虚弱,却伸手拉住已站起来的常蕙心,道:“别去!别惊动旁人,这府中的人……都不知道我怀有身孕。”许国夫人独来独往,喜穿宽大异服,所以她肚子稍微大一点,出现孕症,府中仆人却无一知晓。
常蕙心道:“那我给你去请府外的大夫。”绝对不能让曾微和流产了,小孩子不能掉!
曾微和紧攥住常蕙心手腕,突然道:“我要见他。”
烛光灯影下,曾微和面色与唇色皆白如雪,神态却异常坚毅,宛若人濒死之时,固执的等待一个人赶来,要交待心中话语,才肯无憾逝去。
常蕙心的心在发颤,既焦急,又难过。她心中是清醒了,知道答应了曾微和这个请求,常蕙心自己会有危险。但常蕙心还是应道:“好,我去把他找来见你。”
事情紧急,常蕙心没走正路,直接破窗而出,跃上屋顶。她飞檐走壁,借着明月朝路,寻到一家医馆。
医馆已经关闭了,常蕙心拼命叩门,老大夫提着灯笼开了一条门缝,问常蕙心何事。常蕙心将曾微和的事简短一说,有妇人流产,求老大夫赶紧救治,保住胎儿。老大夫立马收拾了药箱,让常蕙心给他带路,赶快去救人。
常蕙心领着老大夫来到许国夫人府不远,停住脚步。
老大夫已跑得气喘嘘嘘,却因医德催促道:“人呢?姑娘,你怎么不引路了?耽误不得啊!”老大夫心想,这姑娘该不会是跑急了迷路了吧!
常蕙心道:“闭眼。”
老大夫听这二字,本能闭眼,脑袋却云里雾里……等等,怎么感觉身子也似处在云雾里?老大夫再睁开眼,发现他自己竟在屋顶上。老大夫吓了个半死,七月半,鬼门开,正掉魂。
常蕙心本意并不是吓老大夫,只是从正门进去,府中的人就会知道曾微和生病了,且不愿叫府中的大夫。这蹊跷事再一探究,将会走漏曾微和怀孕的消息。
为了守住曾微和辛苦保守的秘密,常蕙心不得不携着老大夫翻墙,跃顶。她向老大夫赔礼道:“大夫,对不住,委屈你了。”
常蕙心带着老大夫落在二楼走廊,领他进去,给老大夫当下手打来一盆水。常蕙心再三叮嘱,这才趁着月色悄潜出许国夫人府,去找曾微和想见的人。
常蕙心孤身入宫,去找东宫太子谢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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