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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月逐来(九)

重生之不老容颜 痴娘 6354 2021-04-02 20:27

  常蕙心问:“许国夫人是谁?”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谢致无奈道:“是微和表姐。”

  曾微和,谢致这么一提,常蕙心就想起来了。

  前朝新阳公主尚给谢还颀,晋阳公主则尚给曾彬。

  谢还颀是大忠,曾彬则是大奸。

  晋阳公主嫉恶如仇,与在京城任高官的曾彬处不来,竟带着女儿曾微和出走,南下千里投奔新阳公主。

  晋阳公主在会稽待了四十来天,因为曾微和只比常蕙心大一岁,两个丫头片子常常玩做一处却处不好,曾微和太霸道,事事争强,偏偏曾微和又有这么本事,旁人是三分天赋七分修为,她十分都是天赋,修文修武都比旁人容易,也更厉害。

  曾微和与常蕙心比武,每次都是常蕙心一败涂地。曾微和下手从不留情,常蕙心每次都受伤。有时候伤得狠了,谢景就找曾微和谈话,道常蕙心年纪比曾微和小,曾微和该让着常蕙心。

  “本来就是比赛,凭什么她比我小我就得让她?”曾微和大声说道,故意让大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之后再比武,我也半分不会相让。”

  “哦?”谢景轻浅一笑:“那这样,我来同你比一比。”

  最后的比赛,变成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谢景居然使出全力与曾微和过招,他每一剑都既劲又疾,剑气呼啸,惊得树上栖息的禽鸟纷纷飞走避免。此时的曾微和,就如同平常的常蕙心,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曾微和气急败坏地谴责谢景:“大表哥,好男不跟女斗!”

  “本来就是比赛,凭什么男就要让女?”

  “虚伪!”

  ……

  还好晋阳母女只在会稽住了四十天,曾彬自京城亲赴,好说好劝,将母女俩接回去。

  常蕙心后来听说,晋阳公主与曾驸马的分歧不可调和,竟两厢搏斗起来,夫妻俩均刺中对方心脏,双双离世。

  成为前朝一桩奇谈。

  常蕙心以为曾微和会因此过得落寞,哪知京中再见着曾微和,她已是佞臣羊于舒的干女儿,发饰精美,脸色红润,外罩着一件宝蓝色的纱裙,倚着苍松,朝画师巧笑嫣然,让画师给她绘肖像绢画。

  常蕙心唤了一声“曾微和”,曾微和旋即移目,睥睨着常蕙心,双眉扬起入鬓,冷冷道:“幸卿勿忘!”

  曾微和到了二十来岁,还未嫁出去,天下男子她统统看不上眼。

  后来,曾微和相中了羊于舒的政敌,京城第一公子周仲晦,可惜周公子恶她太跋扈,看不上她。

  光熙二年,羊于舒自封伪帝,逼宫造反,忠臣义将们护着小皇帝和太后西幸雍州,谢景主持护驾,周仲晦垫后,负责拖住伪帝的追兵。

  周仲晦后来给捉了,打入死牢。曾微和此时已被伪帝封为公主,她却毅然偷走义父的符令,救走周仲晦,西逃投奔小朝廷。

  周仲晦感念曾微和的情意,与她结为夫妻。大婚之时,父母位上首坐的是皇帝太后,主婚人是谢景,给周曾夫妻念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那三句。

  谢景念完,曾微和竟在堂上自掀盖头,以新娘妆容示人。她道新娘也有几句话讲,此言一出,可没把包括常蕙心在内的众宾客惊出一身冷汗。

  曾微和凝视着周仲晦,朗声道:“今日我与周郎结为夫妻,以后便同死共生,生死追随,他去哪我便去哪,他下地狱我便下地狱!”

  谢景忙打圆场,道今日大喜,动不动言及死,多不吉利。

  ……

  常蕙心回忆到这,不由自主问谢致:“微和现今怎么样了,她同周公子,已养育几子了?”

  谢致摇头,告诉常蕙心:谢景起兵,护着小皇帝杀回去,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却遇上伪帝最惨烈的反抗……后来大家找着周仲晦的尸体,已被乱箭射成了筛子。再把他的尸身翻个面,发现底下护着的小皇帝,只中了一箭。

  这一箭虽未射中要害,但箭头抹了剧毒,小皇帝也没活成。

  常蕙心听到这里,不禁唏嘘。曾微和那么斩钉截铁盟誓,说要同周仲晦生死相随,周郎真的离去,曾娘子却还活得好好的。

  可见誓言多半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常蕙心继而转念一想,那时候她还想着与谢景同生共死呢。现在呢?早就天翻地覆。

  常蕙心再问谢致:“那微和现在过得怎样?她还是以前那样的脾气么?”

  谢致叹气,似乎拿曾女魔星也没办法:“周表姐夫是为国捐躯的,皇兄最喜欢做仁厚表演了,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皇兄封了微和表姐做许国夫人,还赏赐了她千亩封田,供她养老。现在啊……表姐比以前还嚣张呢!去年,我跟她在城中酒楼碰着,本来是巧遇坐下来一起喝酒叙旧,聊着聊着一言不对劲,表姐竟先动手,举着剑鞘袭向我。我当然还击啦,结果不敌她……她重伤我后,扬长而去。”谢致说到这里,挠了挠脑袋,抱怨道:“还伤的是腿,害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常蕙心笑了:“你这样一说,我竟非常想见她。”

  谢致张口合不拢:“你要和她打架?”

  常蕙心将手伸入怀中,掏人皮面具之前,谢致送了常蕙心一张人皮面具,她每次来找谢致,都先易容,待两人独处安全了,方才将这张面具撕下。

  常蕙心一边戴面具,一边道:“不,我仅仅是想见见她。”

  许国夫人来京郊私会正在狩猎的汉王,她还特意提出,让汉王单独来她的马车前。

  谢致带着常蕙心同往,在许国夫人的马车前停驻。

  香车雕得精美,宝厢上下四角均用金镶角,雕成蟾蜍的模样,前头还延展了一块平板檀木,造型类似船舱前的甲板。曾微和从帘内弯着腰,钻出来。她梳了一对绞丝龙型长髻,发髻是女子打扮,穿的却是男子衣裳,殷红色,似血泪,分外鲜艳醒目。

  曾微和的腰间腕上饰物颇多,玎珰作响,脚上却鞋靴袜子均未穿。曾微和不下车,立在平板上,一双赤足的前脚掌,交替着离地落地,就这么点呀点,她高高扬起下巴,俯视前方二人。

  常蕙心则瞧见曾微和的一双长眉,用翠黛勾勒,化得分为吊稍。

  常蕙心想起一个词来:服妖。

  曾微和傲慢命令家仆:“都退下,我要同汉王单独叙叙。”

  谢致一声冷笑:“许国夫人千万别这么做,不然旁人还以为孤与夫人私相授受。”

  曾微和亦是冷笑:“汉王也会怕?”

  “怕,担心京中人质疑孤的品味。”

  曾微和欲拂袖离去,香车中却又钻出另外一个人来,是个少年,声音清脆,劝道:“表姑、二叔,你们别又打起来了!”少年忙转头,对谢致着急道:“二叔,你别给表姑坏脸色看,是我……父皇母后不许我出来见你,也不许我出来玩,听说你在郊外狩猎,我只能托付表姑,让她将我藏在车里,送我出城来找你。”

  少年说到情急,竟抓了曾微和的手腕。曾微和猛然将臂腕挣脱,玉足踮起,飞身跃至车前马上。

  少年更急了:“表姑你这是要走?”

  曾微和回头道:“事情都说清楚了,也把你送达你可亲皇叔这了,我不走做什么?”

  少年急得结巴:“那、那、那我怎么回去?”

  曾微和斜瞥谢致,讽刺一笑:“放心吧,你汉王皇叔天大的本事,等会保证把你静悄悄地送回去,叫你父皇母后发现不得!”

  “那你……是生气了么?”少年忽然落下泪来,举起手又要去抓曾微和的皓腕。

  曾微和笑笑,抬起手想要给少年拭泪,却改作用赤足踢了他肚子一脚:“没有生气,我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去。

  少年伫立原地,注视着曾微和的背影望了好久,直到谢致低咳了两声:“阿济。”

  这少年便是当今的太子,谢济。

  谢济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谢致脸上,表情有些呆:“二叔,我是来找你一起狩猎的。”

  谢致后仰而笑:“哈哈,那就痛快狩猎一场,男子汉哭甚么哭!”

  谢济先用指尖触摸自己眼角,确认泪痕已经干透后,才驳斥谢致:“二叔,我早没哭了。”他说着,心性就转到玩上面,咧嘴笑了:“好久都没有打猎了,也见不到二叔你,可憋死我了!宫中一个朋友都没有……”谢济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白牙,身后蓝天和逆辉相衬,无比协调。

  谢济以为常蕙心是汉王的仆从,谢济走到常蕙心马前,直接就强硬拉她下马,口中冲谢致道:“二叔我们先赛一场,我最近连马都没有机会骑。”谢济拉了几下,发现马上的人两臂僵硬,稳坐纹丝不动,谢济感到奇怪,这才瞟了常蕙心一言,愠责:“你怎么搞的,怎么还不把坐骑让给本太子骑?”

  “阿济。”谢致伸臂,玄袖挡在谢济和常蕙心之间。谢致告诉谢济道:“这位是孤的挚友,也是贵客。”

  谢济这才恍然大悟,忙对着常蕙心拱手道:“失礼失礼。”看样子谢济很听他二叔的话,一点也不端着太子的身份。

  谢济笑得灿烂:“二叔,你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朋友?”

  谢致浅笑回答:“天广海阔,你二叔普通之下知己众多。来,这样,你骑孤这匹马……”谢致在空中跃起,身形一转,下一刻,已落于常蕙心马上:“阿济,你在这里等着。孤和朋友去前面找孤的人马,再多牵一匹马来骑。”谢致在前,常蕙心在后,同坐在马背上,仿佛他拥着她。

  谢致笑嘻嘻携着常蕙心,同骑一匹马驰骋,离得谢济越来越远,谢致的笑容便有几分便了味道。他在常蕙心耳畔吹气:“再不带你离开,你刀子一样的目光都要将他捅个稀巴烂了。”他又劝她:“你忍一忍。”

  常蕙心身子还是僵的。她明明清楚得很,父辈的恩怨不该加在子孙身上,之前玉辂上见着太子,她也只是难过,没有恨过谢济。但是方才谢济从车厢内掀帘出来,那一刻,他似极了谢景年轻时的眉眼,却又比谢景的目光诚挚温暖,常蕙心恍恍惚惚,差点就要习惯性出口,唤声“丽光”。

  后来,听谢济与曾微和、谢致的交谈,知道他是谢景的儿子,谢景和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常蕙心后脊突然就起了凉意。

  冰冷最初只在她后背蔓延,逐渐地就透到前面来,还有两只胳膊,比冬天里穿了单衣还冻。手上的肌肤都是凉的,颤得连缰绳都握不住。

  常蕙心不可控地生起一股恨意:为什么那个人这样的儿子,要活在世上。

  常蕙心对谢济起了杀意,她克制着自己,压低声音告诉谢致:“等会你返回去打猎,我不能去了。我若张弓,定会控制不住射向他的儿子。”

  谢致没有回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横在常蕙心身体两侧的双臂慢慢收拢。

  “驾”谢致催马,令他和常蕙心越来越远离谢济。

  常蕙心坐在马背上,上身随马起伏,“对了,还有……我觉得微和,和他的儿子,似乎有私。”

  谢致立马质疑:“怎么可能?!”谢济和曾微和,这两人从年龄、辈分到身份,怎么观察也不可能有私!

  常蕙心低头:“那就是我多心了吧。”她也感到悲哀,自己这份多心也是不可控的。以前对男女私情特别迟钝,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在就变得特别敏感,观察一对男女稍微亲密了些,就觉得他们有见不得人的苟且私情。

  两个极端。

  ……

  谢致拍了拍常蕙心所乘骏马的马臀,恋恋不舍把她送走了。末了还不忘嘱咐自家王府的侍卫,在后头不留痕迹护着她,确保再不其他人盯梢,亦确保常蕙心能安全回到客栈。

  谢致自己则大大咧咧把弓一抽,放置身前来,策马折返与谢济汇合,随口问道:“阿济,你今天怎么找机会溜出来?”

  “二叔你不知道,父皇这会儿正在主持殿试呢!母后也注意着那事,他们两个眼睛都不盯着我,我就赶紧抓住机会溜出来啦!”

  谢致随便听听,看他那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没将这件事情往心里过。

  叔侄两人争先恐后骋马入林,谢济望见一直野貂正追捕一只兔子,赶紧呼唤谢致射杀。谢致取箭张弓,弓弦崩弹,利箭呼啸而去,一箭射中野貂,一箭插进树杆。

  谢济“疑”了一声,往日谢致一弓两箭,都是双中貂兔的。谢济侧过头去,满心奇怪注视谢致,谢致嘟嘟嘴,竟比谢济还孩子气。

  “孤早就不杀兔子了。”谢致骄傲地说。

  谢济思来想去,猛地一激灵:“莫非二叔府上养兔子了?”

  谢致不置可否,低头自笑。谢济便勒着马缰凑过来,“二叔,哪天有机会了,让我也去你府上瞧瞧。”

  谢致骤然轻笑出声,横了谢济一眼。谢致自顾自偏过头去,振振道:“孤的宝贝,哪能给你们瞧着。”

  常蕙心重戴了人皮面具,至城郊回城,走到中途,马就走不动了前头街道上人山人海,不亚于皇帝郊祀那天的热闹。

  因着常蕙心在马上,不方便询问。她就勒紧缰绳,控制马匹移到街边,眯眼远眺。前头似乎有数名男子骑在马上,被众人拥簇着巡街,敲锣打鼓,喧闹中隐隐听见官腔在喊:“一甲第一名,状元,凉州籍,周峦。一甲第二名,榜眼,安州籍,容桐……”

  开头这两个名字常蕙心都熟悉,但是官腔念着“周峦”的时候,她心中平平常常,听到“容桐”,却忽然心惊。

  容桐这是高中了呢,这是科场中榜的举子,骑马游街。

  常蕙心正想着,就见前三甲的举子打马经过她身侧,周峦着了一身崭新朱袍,容桐也披红挂彩。敲鼓鸣金中,容桐座下的白马,也拼命摇晃着颈上锦铃,“玎玲玎玲”响个不停。容桐帽插着宫花,穿着麒麟纹锦衣,金色、朱色与青碧色交错,映着他眼中的灼灼光彩,耀目生辉。

  自此,他便由寒门变作高第,白身改作朱紫,鱼跃龙门,融入滚滚官场洪流。

  听说,他的肖像工画还会配上一首诗,刊印在登科记里。少年如画,才华难掩,京中的少女们争相购买登科记,一夜脱销。

  ……

  容桐这一天骑马游街,很晚才回客栈。他起手叩常蕙心的房门,常蕙心打开门时,见他手上犹端着琼花乌帽,两只帽翅微微震颤。

  常蕙心将门敞得更开些,让容桐进屋来。在烛灯亮处,常蕙心瞧见容桐右侧袍角,比左侧袍角红了许多。

  容桐见常蕙心盯着他袍子上的艳红瞧,他不好意思低头:“游街的时候,有女子往我身上投掷樱桃,还有未熟的石榴,将这一角给染了。”

  常蕙心道:“那得感谢她们掷的精准,朱色染在朱色上,不在暗处仔细看,不显眼的。”

  容桐听她这么一说,想到今天周峦被当中掷中了一只大香瓜,色彩斑斓,容桐不由得嘴角弯起,漾开悄然的笑。

  常蕙心向容桐道贺:“恭喜你高中!琴父,你卷子一定做得很好,文采飞扬!”

  容桐羞涩抿唇:“陛下开明,今日殿上将卷子都拿出来给我们再瞧了一遍,我的卷子上朱笔批着是第一名。”

  “那怎么最终第二了呢?是殿试没答好么?”

  容桐脸色骤黯:“答得都还好,只不过……最后一个问题,陛下问我们这半生可曾有什么过错,自愧,自省之事。我回答陛下,自己有一事私德有亏,始终膈于心中,我远不及一川襟怀坦荡,不堪匹配一甲第一。”

  “你指的是韦俊的事么?”常蕙心摇摇头,暗叹容桐太老实,始终放不下舞弊案。

  “不是。”容桐果断否认,他昂起头平视常蕙心,眼中三分惊诧,两分痛心,亦有五分愧疚自责:“慧娘,是我盗帝陵,我们毁坏了玄宫的事啊!”难道她忘了?

  常蕙心一楞,沉默了半响,她问:“这事你在殿上同皇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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