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仁寿四年的七月十五日，京中来报，十三日皇帝晏驾。

　　这天太守府里格外的安静，仿佛连聒噪的蝉都沉默了下来。这天，只有六岁的世民被留在正厅议事。

　　六岁，那是我第一次背起书包，问妈妈学校好不好玩的年纪，他却因为皇上的驾崩而在正厅参与议事。我不知道这是一千多年的差距，还是我与世民的差距。

　　入夜后起了风，一扫白日的酷热，大风吹动树影乱舞，映在窗上如同鬼魅一般，像是预示着动荡的未来。

　　隋炀帝就要继位了，这个历史上著名的暴君好大喜功，穷尽国力地营造和征战，导致各地起义不断。而我身处的这个李家，将是夺取江山成就盛世的大赢家。

　　我想着世民的那张小脸心里就觉得很骄傲。当年念书的时候学到贞观之治，那强盛的帝国让我心驰神往，竟想不到如今有机会身临其境。

　　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还有……，我低头叹了口气，还有那隐太子李建成。我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看，想起下午塘边那个美少年，心里一阵唏嘘。

　　我伸手拉过夹被慢慢地把自己裹起来。当年读书时看到这一段并没有什么感觉，还觉得牺牲了一个荒淫无道的太子，换来一个鼎盛帝国是值得的。可现在不一样，那些人现在都是活生生的在我眼前的。我本与建成无甚交情，也许从不遇倒也罢了，只是现在遇上了，我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那个玉质少年会是荒淫无道的。

　　这是我以前不曾意识到的事情。也许是我离世民太近了，近到无法把他与我在历史书里所看到的那个帝王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也不曾意识到，在我的将来将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世民会杀了建成？

　　我脑子里想不出这样的画面。记得历史老师曾说过，后世所知道的历史，永远都只是无限的接近真相，而并非真相。或许，这玄武门之变中是有误会的，会不会死的其实是别人？会不会是建成遁世去了别处，而世民为了他的某些心愿甘担骂名？比如他出家了？又或者他与心爱之人私奔了？

　　我见过建成抱着世民看天上的风筝，见过世民追在建成后面找他要前朝的琴谱，见过建成在武场教世民练功的情景，那种融洽绝对不是假的。我认识的世民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那么狠绝？

　　我抒口气，甩甩头让自己别去想这些。这些事对于我来说是一千年前的事，可它同时又是还未发生的将来。谁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院门处闪出一盏昏黄的风灯，我见是世民回来了便提上鞋去开门。

　　“你还没有睡？在等我？”

　　我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给他铺床。世民追过来拉着我，探究地看了看我的脸色，“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没有，你这么晚不回来，我等的都困了。”

　　“真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笑了笑，“没人陪你玩了是不是？我也想早早回来的，只是皇上驾崩的事非同小可。”他摸摸我的头，“你不懂的。”

　　“谁说我不懂？我知道，老爷是皇亲，眼下要去大兴城了。”我说道。

　　“是，不仅是父亲要去大兴城，宗室都是要去的。”他顿了顿，“太子召各地亲王入京奔丧了。”

　　“怎么？有问题啊？”我不解道。

　　“汉王已修书给父亲，他担心自己一旦入京恐怕性命堪忧。”

　　我眼皮跳了跳，造反两个字险些冲口而出，赶忙往回咽了咽，灌了口茶后才道：“大行皇帝总归是他父亲，不去怎么说的过去呢。”

　　“小孩就是小孩。”他摸摸我的脑袋，“那是皇家。你以为皇家也如这里一般，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吗？汉王今次不去，往后也一样会出事，他有兵权，新帝容不下他的。”

　　我心里一沉，好像刚刚自己想的事情眼看就要成真了似的。见他半阖着眼帘，神色颇有困扰的样子，我才勉强按下心里的波澜，问道：“你们在商议要不要支持汉王？”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审视，“你猜的？”

　　“对啊，你刚才不是说汉王修书给老爷吗？”我耸耸肩。

　　他哦了一声，向后靠倒在榻上，懒洋洋地道：“父亲是多少有些倾向于汉王一边的势力，大哥说以汉王的兵力想趁乱夺权还是难了些，更何况师出无名。不管有多大的争议，太子毕竟还是大行皇帝亲立的太子。”

　　“那汉王要是不反呢？”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汉王是否造反了，毕竟隋朝造反的那么多，没有史料在手边大概没几个人记得全。不过我知道隋炀帝在位十四年，可见，就算汉王起兵了，也是一定没成功。

　　世民轻轻地一笑，好像是在笑我的想法太简单。“汉王不反也得反。”

　　“为什么？”我拔高了声音道：“也许新皇会顾念手足之情呢？又或者汉王会交出兵权呢？”

　　他纳闷的看着我，疑道：“你怎么了？怎么那么关心汉王的事？”

　　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低头闷闷道：“前两天翻了翻你的书，看史书里那些皇权争夺，兄弟相残的，心里不忍。”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我的眼神满是疑惑。我有点心虚，便拿过桌边的茶杯来咬着。“你……”他斟酌道，只说了个你字又停了下来。

　　“我就是翻了翻而已，都放回去了。”

　　他哧的笑了一声，道：“我还会怪你看了我的书不成？我的就是你的。”他又揉了揉我的脑袋，“早点睡吧。”

　　第二天上午世民照例早早地去上早课，我跑去锦梅房里看她绣花，快近晌午的时侯听门外有人“小孩小孩”的喊着，我跑出去一看竟是建成身边的那个小厮。

　　我撩了帘子探出头去，斥道：“别喊了！找我做什么？”

　　小厮撇嘴打量我几眼，又戳了戳我的总角，“小孩，你还拽上了。走，大少爷找你呢。”

　　我一惊，想起了那天在塘边说走嘴的事，想不到建成这么快就来翻账。我往回一缩头，说：“不去！告诉大少爷我不舒服！”

　　“少废话！”那小厮手疾眼快地把我揪出来，半夹着我就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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