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李全背着手正四下打量,见我出来了,便转过头来问我:“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
我见他也是客气话,便缓缓地摇了摇头,寻思了一下问他:“你家少爷去上馆忙什么去了?”
“哦,皇上那边不是解围了吗,少爷去帮着云将军安排一下护驾回京的事。应该还会有封赏呢。”李全与有荣焉似的说。
“云将军?”我仰头看了看天空,哪个云将军?时间真是久了,好多人物事件都想不起来了。
“云定兴将军。”
“噢——”我恍然,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忽然动作一滞。对,是云定兴带兵解了雁门之围,可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我竟然忘了。这雁门之围可不正是让李世民第一次显露其军事才能的战役吗!
我啧了一声,回头问李全:“这次就你家就世民来了?建成呢?”
李全略略的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对他李家一副很熟悉的口吻,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语气明显恭敬了几分:“回姑娘的话,这次就二少爷应募了,大少爷、四少爷还有五少爷都在河东郡。”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越过他回了自己一直住着的小屋。河东郡,真是个不错的位置,在太原郡到京师的要冲上,建成现在大概正忙着在河东招贤纳士,暗中布置呢吧。要说李渊是在大业十三年才起的反心,真是打死我都不信。
五天之后世民才从上馆赶过来,穿着深绿色簇新官服,腰束银带,昂然马上入城。李全从我身后上前半步,语气中难掩欣喜地说:“受封五品将军了呢,老爷这下要高兴了。”
“你家老爷早该知道会如此才是。”
李全哎了一声,说:“姑娘不知道,老爷原是不许少爷来的,还发了好大的火。”
“哦?然后呢,怎么又来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大约是少爷说通了吧。御敌报国总不是坏事。”
我挑了挑眉毛,暗笑一声转过头去。远远地看着世民跳下马向我走了过来,像一株正吐绿勃发的新树。我脑子里胡乱转了转,忍不住笑了,心想:还好,仅仅官服是绿的,倒没配了同色的帽子。
“休息好了?”世民走到我面前,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升官了?”
“正五品下武官怀化朗将。”他扬唇一笑,几分志得意满,“我让人提前送了信回来,可收到了?”
“不用提前送信也行的,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说走就能走。”
“好。”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了我一番,最后目光又在我的头顶上停留了一会儿。我现在仍是不会梳小茶那种繁复的发髻,只会绾男人的发式,用一根黄杨木素钗将头顶的头发挽了个髻,其余的披在肩上,穿了身素净的女装襦裙也不算太各色,倒另有点中性爽利的味道。
世民轻轻地摆了摆那枚木钗,说:“怎么带着支木钗?”
我晓得他想说什么,淡笑道:“东跑西颠这些年,该丢的不该丢的也都丢没了。”
他浅浅地嗯了一声,“无妨,回了晋阳在与你置办就是。”
“这样挺好,真给我一堆珠花金钗的,我倒不习惯了。”说完,我转过身走到一直在门里默默看着的柳玉璋面前。他像是笑又像哭的看着我,讪讪地说:“这就走了?”
“嗯。走了。再过一个月你娘也差不多要生了,等她出了月子就把他们从西河接回来吧,千万听我的,别留在西河。”
“怎么呢?”
“不怎么,答应我就是。雁门这现在没事了,放心。”
柳玉璋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我又看了他两眼,伸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保重。”
上了马车,我撩开车帘对着柳玉璋挥手道别。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我,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
出了城,世民便弃马与我同坐在了马车里。我挑开车帘看着外面高爽的秋季风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良久,世民才开口道:“小孩,柳方兴离开雁门去西河,是你的主意?”
“也不全是。柳方兴的老管家柳荣被当作起义军剿了,他也是怕了,赶上向氏的身子月份大了,便回老家去散散心。”
“倒是挺巧的。”
“是挺巧的。”我回头冲他一笑,十分坦然。
“那怎么又不让他们继续留在西河?”
“哈!你听见了?耳力不错喔。”我调笑两声,看他脸上无甚笑意,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雁门之围解了,柳方兴总得回来继续做他的生意,不然一家子做吃山空总是不行的,对吧。”
“对。”世民淡淡地点了点头,便也撩开了车帘往窗外看景。我也重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车外阳光透彻直白,天空高远空阔,混着成熟麦子香气的微风从车窗灌进来,凉爽怡人。车里静静的,我与世民比肩而坐,却各怀着心事看着不同的方向。
这五天里,我打听了一下雁门解围后的情况,如当初所料那般,我嗅到了很浓的阴谋味儿。
与我记忆中的一样,咄必带兵攻下了雁门的三十九城,可他迅速地下了这些城池之后便没了动静,连兵力都撤走了大半,只围着剩余的两座城池。杨广所在的上馆自然是重兵围困,而我所在的城池,说是围城,倒更像是把守,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其实以当时的情形,咄必想拿下杨广并非难事,可他没这么做。我起先还觉得奇怪,到后来听说雁门解围之后雁门关外的榆林、定襄以及那三十九城皆归了突厥版图后才明白。
中原如今本就四处起义,起义军历经几年的洗牌之后,有几支队伍已经具备了吞下杨家江山的实力。咄必擒获或者杀了杨广,所能造成的局面无非是挑起中原更猛烈的内斗,如果突厥内部是铁板一块,他们倒是能借此机会试一试问鼎中原,可惜不是。
首先咄吉就不可能支持咄必,而咄必也不会支持咄吉去称帝,更不要说其它的部落,打不下中原倒会先乱了自己。所以,倒不如放了杨广,先将已有的胜利果实稳收囊中。榆林定襄这些郡县皆在五原以南,又是咄必打下来的,自然会归咄必辖制。阔了自己的辖地,增编自己的军民,手边的一杯琼浆当然要比远不可及江河更实惠。
而中原这边,杨广在雁门之围后似乎惶惶如丧家之犬,起驾根本就没回京师,而是直接奔了江都,扔下了北方的一个大烂摊子,从民间到官场皆是骂声一片。有人自然是希望局面越乱越好,这样救民与水火推翻暴政的大旗才好扯的起来。
这个人,我以为是李渊。
毕竟雁门离太原很近,作为太原的郡守、山西及河东的抚慰大使,一来他有权选用任命郡县文武官员,官员是守是弃的容易摆布;二来有权征发周围郡县的兵力,支援与否他也能说了算。怎么看都像是他干的的事儿。
但今天李全却说,李渊原是不想世民应募勤王的。而世面坚持要来,以他的性格当然是不会是真的要勤王报国,一腔热血的报效朝廷。
我听说的是,世民以参将之职投云定兴麾下,献计巧布疑兵击退了突厥围困。杨广大喜,提拔奖赏自是不在话下。
可在这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借此事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再不仅仅是李渊次子这样的身份了。资历功勋,没有这些东西,以他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如何去结交谋士能人,他太需要这样的机会了。
两个受益者——咄必、世民。从结果看来,自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我捋出这些事的时候觉得后背发凉,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分析,也有点抗拒这事可能是世民与咄必联手的结果。可我很快又放下了。有什么可惊讶的?两个人都是权力漩涡中长大的,这些事对于他们而言就像呼吸吃饭般自然。利益当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朋友,这话听得还少吗?
只是不知道当年我跟咄必提起的雁门之事到底在这里起了什么作用,想到这,我不禁又自嘲般地冷笑了一下。
撂下车帘,我仰头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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