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没有明白我话中真正的意思，却看着茶碗里清澄的茶水点点头，“雨前的龙井贮存在竹节中，吸了竹子味道才得这般的沁人心脾。微苦，倒比别的香茶更有滋味。”
“是。”我低声作答，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他没起身，倾身过来看着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世民？我不说，莫非世民就看不出你的异处来？我知道我那个弟弟，年纪虽小心思却缜密的很。你在我面前都说走了嘴，又怎么在他面前瞒的住？”
“你们虽然是亲兄弟，可我们朝夕相对一起长大的情分也许比你们的血缘还要亲厚些。”我笑笑，“大少爷可能不明白。我不告诉他自然也是为他好的，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年纪，即便告诉了他，怕也是没用。”说完我点头为礼，告辞向外走去。脚刚迈出门却又被他叫住：“小孩，我不深究你的来历，但是你不要伤害世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心里一沉，觉得有些压抑。只敢说了句不会，便逃也似地跑了。
从建成院子出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太守府一片的静谧，热辣辣的天气里，这正是主子下人打盹的时间。我吸了吸鼻子，闻着空气中飘浮着尚未散尽的饭香，觉得饥肠辘辘。
我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暗骂建成这家伙小气，这晌叫了我过来却不说给点吃的。眼下让我去哪找饭辙，看来又要饿一顿了。
我叹口气，挨着塘边慢悠悠的往回走，就听身后几步奔跑声，然后是小松拦到了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个盒子。
“小孩，大少爷让我给你拿了饭，刚才你走的急我没来得及给你。”说完递了那盒子给我。我吞吞口水接过来，向小松道了谢。
那饭盒里装了几色点心，还有油酥皮的烧饼和几块酱肉。我找了个安静凉爽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地吃着，看着这简单的几样吃食，心里却生出很多的愧疚之意来。
如果历史按照我所知道的路线发展，那么玄武门之变也就不可避免。无论玄武门之变的内情为何，建成终归还是背上了荒淫无道的恶名。
我看了看这食盒，大约是府中最普通廉价的样式，却也是平头百姓用不起的精细家什。“人各有命。”我自言自语道。
不一会，我见建成出了院子。依旧是竹青色的一身轻薄长衫，簪了头发裹了璞头，颇为正式的样子往前院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黯然。
岁末汉王杨谅果然起兵，很快便被镇压，皇上说念兄弟亲情免其一死，贬为庶人之后幽禁。而李渊这边自是没有牵涉其中。
腊月二十二是世民的生日，李渊关起门来摆了次家宴，有些事不便做在明面上，便借着世民的生日做个庆祝。汉王当日曾向李渊征询意见，可见交情不浅，而如今他囚身阶下，李渊却这般开心。我虽明白，却也有些不齿。转念一想自己的所为，却也高尚不到哪里去，我是为了好好活下去，李渊又何尝不是。
从家宴上李渊对建成的态度来看，大抵是建成从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宴毕小松来找我，给了我一盒主桌才有的炙鹿肉。他说大少爷知道我是最爱吃的，特地从宴上留了给我。
原本这家宴我是完全不够格参加的，只是世民软磨硬泡了窦氏多次，窦氏才答应让我坐上了远远的角桌。我从层层的人群缝隙中看着世民那张红扑扑的脸，心想，也许只有他才是真心实意对我的吧。
转年的春天来的很早，过了除夕皇上改元大业，大赦天下。只是那个被他囚禁的杨谅并不在赦免的名单中，可见什么兄弟之情的说辞也不过是竖立新君宽仁的形象罢了。世民私下与我道，据说庶人杨谅已经被活活饿死狱中。
我听了身上一阵的冷战，直勾勾的看着世民。世民被我看得不自在，为我为何要这样看着他。我无法言说，只能叹气。
过了元宵节，各邻邦属国便纷纷派人来祝贺新朝，这中间让朝廷最为重视的是东突厥，而东突厥显然也是极尽隆重，竟是启民可汗染干亲自前来的。
李渊向朝廷主动揽过了接待之责，往大兴城去之前的几天启民可汗会入驻太守府，这个事一定下来，整个太守府一下子便变得忙乱起来。
府里的一等丫头大多被派去了东苑，为迎接启民可汗做洒扫和准备，锦梅也再其中。周婶子指了个新的丫头竹枝来伺候世民，竹枝清秀可人，手脚也勤快利落，只是对我很不友好。
东苑一片的热火朝天，离东苑不远的建成颇为困扰。他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气道：“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每天都吵得我头昏。”
这大半年我与建成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很多，渐渐熟悉，说话没了之前的相互试探，随意了许多。
“也还好啊。你喜静罢了，我都听不到什么的。”
“难怪你还愿意往这里跑，真是好养活。”
“躲着竹枝罢了，我被她闹得心烦。嗯？听这意思大少爷是嫌我了？”
他笑着摇摇头，又重新拿起书来胡乱翻了两下，叹道：“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不知道父亲揽过来做什么。”
我扯动嘴角笑了笑，托着腮睨着他，他奇道：“这是什么表情？”
“你那父亲何时做过无用之事？难怪你下棋永远下不过他。”
建成不忿，指了指棋盘道：“你来跟我手谈一局。”
“我不会。”我闲闲地道，“只是这么个道理。你下棋看十步，你爹下棋看三十步，而我呢……，我看不懂棋却知道输赢结果。”
“结果是什么？”他凑近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结果？你输了呗。”
他大笑起来，“打马虎眼！”
我扯扯嘴角，却觉得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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