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半晌的静默,只有我俩呼呼吹气的声音,较劲似的。好一会儿后苏成才开口道:“他来找过我……”
“别跟我提他。”我眼皮不抬地说,将一口没喝的茶又扣上茶盖,放回了桌子上。“几年不见,与我说说你现在如何,其它的,不想听。”
“你该听一听。”他不依不饶。
我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该听不该听我说了算,别教育我。”
“男不男女不女的,狼狈成这个样子。你还觉得自己是个隐士了?云淡风轻了?看破红尘了?”他冷言讽刺道。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也冷了声音说:“我狼狈不狼狈我自己知道。我看淡了、看轻了、看破了,何时要你不平不忿的了?你为谁?”我哼了一声:“到底是世子了,高度角度到底是不一样了哦。”
“你个刺猬!看破个屁!”他也扔了茶盏,“看淡了、看轻了,看破了?看破了你不敢听?懦弱就说懦弱,少摆这虚头八脑的。”
我恼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蒙世子厚待,这衣裳我穿走了。”说完撩起盖过脚面衣摆往外便走。
“你个懦夫!”苏成在后面吼了一句,我的步伐就更快了一些。“蠢货!”他追过来一把将我拽住,“你还真要走?”
“我还有事。”
“他瘦了很多,变了很多。”苏成突然说道,完全猝不及防,我想不听也来不及了。“他来找过我也找过李世民,只说是你们闹了误会。”
“狗屁误会!”我涨红了脸,挣开他的手就要走。
苏成却不撒手,也不管我的反应,继续道:“按说他不该找我们,我们领的都是武职,这让始毕可汗十分忌惮,对他的打压越发的狠了。”
“关我什么事,我不听!你别跟我说!”
“放不开就是放不开。既然放不开就来个痛快的,有仇有恨当着他的面骂回去就是,不辞而别一走两年多算什么!”
我嗬嗬地喘着气,盯了他半晌才道:“对,我放不下。苏成,我没你的能耐。我很羡慕你的洒脱,但是我做不到。你若是瞧不起我,便瞧不起吧。”
苏成一怔,缓缓地松开了手。
我吸了吸鼻子,“如果你能见到他,那就把你当初信里的话跟他说一遍,不执着再见,只望各自安好。你让他放心,我不会对他不利。”顿了一顿我又道:“我放不下他,我爱他或者我恨他,那是我自己的事。他瘦了他胖了,他春风得意,他被打压弹制,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苏成微微地抽了抽气,有点无奈地说:“李潇,你的心也挺狠的。”
“我对自己狠,好过伤了别人。”
“你就没想过,你们之间的误会是解的开的。我看的出来,他也是放不下。”
“放不下的原因很多,我也懒得琢磨了。至于误会,就算当面澄清也没什么意义,两年,足够编出天衣无缝的理由来了。苏成,看意思你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必劝了。”
“那李世民知道吗?”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认为那些事咄必或者咄亦会告诉世民,那里牵扯了太多突厥王庭内部的秘辛。
至于误会?我轻蹙眉头,又讽刺般地笑了笑。
“在我这留两天。”苏成说。
“不了。我还得赶回去,失踪了十几天没音信,东家那边肯定急坏了。”我摇了摇头,顺手掰了根顺溜的树枝把头发簪了起来。“那玉料的事还得谢谢你,如今不比从前,这钱我是还不起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苏成有点不乐意地说:“既然你着急,那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得看看我的驴去,驴肯定也等急了,但愿还没饿死。”说完我对他摆了摆手,往门外走去。苏成狠狠地叹了口气,跟在我身边走到门口,“你失踪十几天便惦记着东家惦记着驴,怎么我们这么些人还比不上他们?”
我苦笑道:“你何必这样比。”
“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瞧着他说:“我们市井之人对郡尉的责问,对八十两银子,对一头驴就是这么在意,可对于你们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当年我爹娘十两银子把我卖了,高兴的跟发了笔大横财似的,你理解吗?你是落魄过,可你的身世在那摆着呢,你落魄也落魄的自信洒脱。也许我跟你们压根就不是一类人,只是一直以来我都站错了地方。如今我用最简单的心思去担心我的东家,挂念我的小驴子,你觉得奇怪吗?可我庸碌的安心。”
苏成看着我没再说话,表情沉沉的。我便也笑了笑,离开了总镇属。我知道苏成不高兴了,因为我用了‘我’和‘你们’将界限划开。他不再是那个胡子拉碴嬉皮笑脸的江胡大夫了,他是靖边侯世子罗成,而不再是苏成。
我急匆匆地奔回博陵的店面,却看那店面已经上了锁,小灰灰也不见了,想来是柳方兴派人来寻过我。我徒步到城外租了辆马车,赶回了雁门。
回雁门的路上我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得走了。苏成已经见到我了,就算我没告诉他我现在住在那里,以他们那种人的手段,想把我找出来简直易如反掌。雁门围城我倒是不怕,可我怕看见不想看见的人。
可等我回到了雁门柳家却傻眼了。
柳家的老管家柳荣去上谷郡清算赊账的时候被当作起义军剿了,柳方兴奔走了些日子才把柳荣的尸首给带回来,可人毕竟是没了,柳荣家的泼辣媳妇狠狠地敲了柳家一笔银子。这事了了之后才发觉我早过了该回来的日子,让人到博陵一看,发现店铺人去屋空,连我也没了踪影。柳方兴以为我与掌柜合谋卷了银钱货物,又急又气,再加上担心郡尉大人那边发火,愁的茶饭不思,心力交瘁的犯了胸痹的毛病,差点连人都没了。
柳家原本就在收缩生意,伙计家丁的都有点人心惶惶,眼瞅着一连串的这些事,便有人开始闹着要结工钱走人。向氏性子软又怀着孕,柳玉璋也是个傻读书的,什么事儿也压不住。一来二去的,我再回柳家的时候,这殷实之家竟在这短短半个多月里显出了败相来。
我赶紧把事情的经过跟病卧在床上的柳方兴说了,他得知郡尉大人不追究,心就放了大半。我又提溜着刘玉璋把耽搁下来的事处理干净,只留了雁门的一家门面,遣散了用不上的伙计,给几处的掌柜结了分红,余下的银两都大多都换成了金银藏好。
这中间只是苏成派人来找过我,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自然是回绝了。世民没什么动静,咄必也是没有,让我大松口气之余又难免不安。忖度着这俩人之所以没有动作,会不会因为一个在准备迎接杨广巡游之事,另一个在准备围攻杨广巡游之事。
等柳方兴身体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了。我寻了个时机跑去见了柳方兴,一进门便撩袍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
柳方兴赶紧让我起来,说博陵之事与我无关,又说幸亏最近家里有我打点才缓过气儿来,原该好好谢谢我的,我如何还向他磕头。
我咬了咬牙对柳方兴道:“老爷家原是西河郡的,如今在那可还有什么亲戚?”
“老家旧宅里还有二伯一家,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老爷,您身体不好,夫人的身子又日渐沉重了,小的觉得您该回老家去养一段。横竖现在生意只剩了雁门一家,你要是放心……,就交给我看着。”
柳方兴显然有些吃惊,想了片刻问我:“就剩这一家了,我这身子骨还不至于盯不住。西河说近也不近,夫人前些日子胎就有些不稳了,不好再折腾。”说罢他又赶忙道:“我倒不是信不过你。”
“木子谢老爷厚爱。”我心里发急,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离开雁门才行,便道:“老爷,前些日子我被关在博陵军牢,听了些事儿……”我挪的离他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清剿起义军的事还且不算完呢。”
柳方兴眉毛一跳,急急地问:“怎么呢?上谷郡的起义都过去小半年了,怎的还要清?”
“因为……”我趴到他耳边说:“皇上要来。”
说完,我看了看柳方兴的神色,又添油加醋的说:“那可是皇上啊!您想想这是多大的事,要是让起义军闹到了皇上跟前,可还了得?郡守郡尉那边肯定是宁可错也不可漏的。”
柳方兴捂着胸口吸了口冷气。显然,柳荣被错剿之事给他的阴影不小。我又道:“您躲躲吧,最多不过就这些日子,等夫人安稳地生了小少爷,出了月子天儿也暖和了,您再回来,左右不过半年的时间。”
“是,是……”柳方兴有点魂不守舍地应着,“我想想,我想想。”
五天后,柳方兴终于是带着向氏启程了。我把能带上的家财都给他带上了,又让他尽量多地带着丫鬟家丁,说西河那地方是乡下,少不了人伺候。柳方兴倒也不疑有他。
可最要命的是柳玉璋这小子死活不肯走,我劝也没用骂也没用。他对柳方兴说想留下来学学做生意,历练历练。柳方兴虽然有点不放心,但看见儿子难得这样主动倒也高兴,便应了。可我知道柳玉璋这是舍不得王家小姐。看着他强按着心底的雀跃送他爹娘离开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叹气。
我管不了柳玉璋的事,只能期望着他自求多福了。叛逆期的孩子就是麻烦!
雁门的日子如常地过着,我忐忑不安地等着。没等多久,八月初的时候便听说上馆行宫来了卫府兵丁,我心底一叹,反而像放了心似的。
我负手看了看阴沉的天,隐隐地觉得自己的安稳日子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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