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拿着那本册子,皱着眉默默半晌。底下宫妃的眼神从热切变成疑惑,咄必笑了笑,道:“大哥,不必如此劳神,您瞧着好的臣弟一定也觉得好。”
可汗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又把目光放在了云昭身上,沉声道:“朕的可贺敦,能告诉朕这是什么意思吗?”
云昭站起身来,盈盈一拜,“臣妾的不情之请,想请可汗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可汗往后一仰,笑了一声,目光森森地看着云昭。云昭依旧坦然地站着,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嗓音轻柔地说:“可汗那日曾说,三殿下生辰之后要塞个女人给他,云昭想来想去,既然是什么女人都可以,到不如成人之美,也算佳话。”
“老三让你这样做的?”可汗淡淡地看着咄必,“为何不直接与朕说?如今你对可贺敦当真是比对朕这大哥还亲近了?”
咄必惶然起身,“可汗,臣弟受不起这等重话,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云昭接过话说:“是云昭私做主张。纳妃一事,三殿下一是不忍拂了可汗好意,二则,李潇姑娘来自中原身份低微,他也是怕可汗为难。可汗着眼的是整个草原,而这些家事该由云昭分担,于情爱之事,云昭总有几分不忍。所以,今天借三殿下生辰呈上这不情之请,还望可汗怜惜三殿下的一份真心。”
底下的宫妃听完这席话楞了楞,一阵鸦雀无声之后,低语声嗡然响起,惊讶的,生气的,不明就里的,智商高低立现。我觉得我现在一定得归到智商低的那一档里去。我坐的远,刚刚又没太注意听,所以听得并不真切。但,关键是,我听见了我的名字。
什么意思?怎么给咄必选妃还扯上了我?我想探出头去看看,怎奈前面宫妃一阵悉悉嗦嗦的乱动,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汗一抬手,下面的声音便静了下去。我蹭着往前挪了挪,这次屏气凝神,吊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前面的对话。
“你如何得知老三的心思?”可汗干笑的两声,有丝烦躁的把那册子往桌几上一扔,锦面的册子往前滑了滑,在边缘一顿,开始往下掉。册子是一尺长的纸叠起来的,这一掉就等于在众人面前抖开了。
我只见一条白花花的纸落下,没有字,却在最后的一折上赫然写着:李潇。
底下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那本册子滑落,待它嗒的一声完全坠落后,齐齐地抽了口气。整本册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名字!
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多月的挑来选去,最后只有我一个名字?怎么各部落削尖了脑袋要争取的名单,最后只有我一个名字?怎么,怎么沸沸扬扬的一番博弈,还赔上了一条性命的选亲,最后,竟只有我一个名字!
“李潇与臣妾投缘,走的近,她还不过是个小女孩,那点心思如何藏的住。”云昭轻声地笑了一下,“她与三殿下在涿郡偶遇,一路陪伴到了高昌,又随着殿下回到牙帐。殿下在这方面一向谨慎,能带个女孩在身边一年多,实非寻常。臣妾想着,恐怕三殿下那边也有这层意思,便着人问了问,果然如此。”
可汗的目光又瞟向咄必,眯着眼睛看不清神情,“老三,确实如此吗?”
咄必缓缓屈身,低着头道:“臣弟……”
冷不丁一个人忽然插话道:“可汗这是做什么?人家小儿女的两情缱绻,怎么让你弄得像审犯人似的?”
我寻声看去,那人坐在可汗的下手座上,穿了一身墨青色的长衫,头发松松的绾着,面庞清秀,与咄必和可汗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柔美的味道。他微仰着身子,手里拿着酒杯,胳膊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坐得舒展而散漫,一脸的醉意。
可汗转而看向了他,有点不耐烦地说:“二弟又喝醉了?”
那人哈哈一笑,坐起点身子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我岂有醉或不醉的分别,大哥这是又想教训我了?唉,我只是见不得有情人伤心罢了。”说完他摆摆手,又仰了回去,一副不忍相看的表情。
可汗沉吟了一下,“李潇姑娘今天可也来了?”
“她岂有不来的道理。”云昭回过头来,看向我坐着的角落。我脑子里正一团的乱,听见可汗叫我的名字,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可是怕羞?”云昭笑吟吟地向我走过来,笑虽笑着,但目光一直追着我的眼神,别有深意。
我茫然地站起身来,云昭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拉住我,那手指冰凉,手心一层薄汗。我看了看那双手,又抬眼看看她。她用力地攥了攥我的手,脸上却笑容未变,“李潇姑娘,三殿下也望你成全他一番情意呢。可是欢喜的呆了?”我猛地回过神来,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云昭死死地拉住,动弹不得。
“可汗叫你呢。你莫怕,可汗与殿下素来亲厚,想必会给你们这份恩典。”
云昭在说那句‘素来亲厚’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拉着我往可汗面前走去。十几步的路,两边宫妃的目光像小刀子似的飞过来,私语声不断。我走的缓慢,觉得这路无比漫长。
我不知道我的脸上呈现的是什么表情,是震惊,是畏惧,还是恼怒。云昭丝毫没与我透过口风,咄必也没有说过,如今席前名册一开,我直接就被架到了火堆上。行至席前,我双膝跪倒,把脸付的低低的。不是崇敬,而是心虚,害怕可汗审视的目光。
“李潇姑娘。”可汗沉声开口,“上次朕也没有问的详细。今天倒是得问清楚些了。你家在中原何处?父母可都建在?做何营生?”
我的背景如何能说,暂不管后面的事会如何,这个谎我是必需要撒的。于是道:“民女家住涿郡,家父原是行商的,两年前离家后在外染病,回来时已是白骨一坛。家母受不了打击病倒,缠绵病榻一年后撒手归西,民女为母治病已家财散尽,债台高筑。敛葬家母后被债主逼债,险被卖入青楼妓院,幸得三殿下路过出手相救,才有民女今日拜见。”
小茶的身世被我临时搬了出来,话尾着意地带了点哽咽。
“商贾之女?”宫妃中有轻蔑不屑的声音传出来。
云昭立时横过去一眼,并不怎么凌厉,却看得那宫妃不敢再言语。“没有这行商之人,在座的姐妹们哪里来的这一身锦缎,香风袭人?”她拉我起来,揽着我的肩膀道:“李潇姑娘与本宫同是中原人,又一见投缘,在宫中数月相处后越发觉得亲近,本宫私底下已将她认做了妹妹,是换过绣帕指天盟誓过的。”云昭环视了一下宫妃,“还有谁想指摘她的身份吗?”
底下宫妃多有不忿,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动不得云昭,只好把眼刀都剜在了我身上。我有苦难言,此时当真觉得是头顶利剑高悬,分分钟劈我个四分五裂。
“我最敬重的就是敢于睥睨世俗眼光的人,必有这等气魄才是我突厥之幸啊!”咄亦轻轻拊掌,随即晃晃悠悠地举起酒杯,对着可汗举了举,“大哥,这杯酒得敬你。”说完仰头干了。
可汗的脸色黑了几分,想必云昭认我做妹妹的事他是不知道的。他当然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咄亦那话说的,完全就是奔着‘捧死你算’的目的去的,云昭认我做妹妹关可汗毛事,他非要把可汗拽进来还捧的那么夸张。但是不管怎样,话是已经说了,酒也已经敬了、喝了,底下宫妃、侍女二、三十双眼睛看着,可汗被架在了这‘突厥之幸’的台阶上,还就是不能往下走。最后也只好微沉着脸拿过酒杯来灌了一口。这一口酒下去,等于认可了云昭与我结拜之事。
我不禁转头看了看咄亦,心里满是疑惑。他支着脑袋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一身浪荡的模样,话说的不多,且听上去像是口无遮拦的醉话,却每每堵住了可汗的口。我是第一次见到咄亦,完全的陌生,不知道他是原本就这样说话,还是有意相帮。
咄亦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偏着头,目光透过垂下的发丝看了我一眼,轻轻柔柔地一笑,却扬声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登时噎住,赶紧转回了头。哪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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