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受伤。与咄必相处这大半年下来,觉得再怎么样也够得上是朋友。结果呐,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回事,你在不在他的生活中,那根本不重要。
我独自郁闷了两天,又发现郁闷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咄必忙的不见踪影,只是隐约的能感觉到他回过府中,根本没时间鸟我。
时间一长,我便只好说服着自己想开些。自做多情虽然丢人,可要独自留在牙帐的恐慌大大地战胜了那点面子。时间越推,就越着急地想找咄必说说去五原的事。牙帐里我连个鬼都不认识,又这么无聊,若留下来,想着都觉得要发疯。
眼看着他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寻了一天裹严实了自己,拢了个手炉到前院里最显眼的地方坐着,寻思着他若看见我,总得上来问问的。
那天我没有等到咄必,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
中午的阳光透亮,光束打在大门边光滑的石阶上。她从大门口走进来,穿过门檐遮挡的阴影,站在了那束阳光之下。一身赭红色嵌了明黄宽边的厚长衫,稍稍敞开着,露出里面大红色的裙摆。她微仰着头,发帘拢到脑后,额前垂着菱形的细碎额式。那是个很美的年轻女子,目光明亮,微有些上翘的眼角带出几分坚定,精巧恰当的鼻子,双唇轻轻的抿着,似笑而非笑。
她站在那看着我,我下意识的站起身来。相视了十几秒,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朱唇皓齿,一笑越发明艳动人。她嫩笋尖般的手指抚在胸口,稳步地向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按着我的双肩仔细地打量了几眼,说:“怎么你会在这里?”
我一时没敢回应,不自觉地也对她笑着,笑容里有点尴尬。
“是我,云昭。”她说。
“云昭?!”我陡然惊喜起来。她看着我表情的变换,便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捋过我的手臂,覆到了我的双手上。
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我没想到能够在这千里之外的突厥牙帐中碰到她。上次遇到她还是在乐平公主的宜秋宫里,好像是大业二年的事情,那时她才十三、四的年纪,未到及笄。穿着很普通的宫装,瘦瘦小小的。她是杨家宗室的嫡女,是公主的远房侄女,家境算不得显赫。
云昭的父亲原在江都任职,因着杨广几次去江都,又得了修建江都行宫的事,竟意外获得杨广赏识,这才得到机会补了京中官缺,带着家眷搬来了大兴城。
这都是后来我听公主说的,彼时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这姑娘神色虽有点拘谨,但举止大方。对公主的关心询问,回答的简洁流畅而不失恭敬,对宫中宫女则微微自矜着宗室的身份,让人不能小瞧了去。
公主的宜秋宫总是很冷清的,难得一个新近入京见佛就拜的远方亲戚过来,云昭的母亲又是个能聊的,公主一时开心就留她们住了两日。我与她便也有了短暂的相处。
一晃五年。没想到当年那么一个瘦小的黄毛丫头,竟然有如今这等风姿,这样的美貌。也不怪我刚才认不出来。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你也是。”她指了指我的嘴。我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牙齿总算是长齐了呢。”
这时,朵沐儿带了几个家中侍女快步走了过来,对着云昭大礼拜下,用突厥语说:“给可贺敦请安。”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回不过神。看了看地上的朵沐儿,又看了看面前的云昭,含糊着自己应该怎么办。我的膝盖刚刚打了个弯,云昭手上便用了用力气,道:“不用。训儿,你可千万不用这样。”
我感激地笑了笑,心里确实乐得如此,就也没多客气。
“殿下呢?”她问朵沐儿。
“回可贺敦,殿下一早便出去了。”
“嗯。”她想了一下,又道:“起来吧,寻个暖和点的屋子,我与训儿姑娘说说话。”朵沐儿起身站到一侧,让个侍女去把前院正屋里多摆上些炭火,自己则打了个手势,在前面引路。
“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呢。”说罢她便拉着我的手往正屋去了。
到正屋坐定,有人上了暖暖的奶茶给我们,我放了手炉,改握着奶茶。云昭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转头问我:“训儿,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宫里,怎么会到了突厥呢?“
“大业四年公主送我离开的。”我模糊地回答她,“我在北边边境遇到了殿下,我正不知道该去哪里,做什么,便跟着他一路这么过来了。”
“去了高昌?”
“嗯。也去了高昌。”
她见我说的简略,便展颜一笑,双手交握着杯子,递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没再追问下去。短暂的沉默后,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怎么会来突厥?”
“和亲。”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听上去平静淡漠。我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表现出欢喜或者表现出同情似乎都很不妥当,只好问她在这边生活的还习不习惯。
“习不习惯又有什么关系。”她笑了笑,“我到这里的时候老可汗身体已经不好了,空有个可贺敦的头衔。如今始毕可汗继位,我还是可贺敦。”她看着我,表情里有一丝嘲讽,“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再送个女子过来了。”
我抿嘴笑了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抒口气,放下杯子,“能在这遇见你真是意外之喜,这下好了,以后便不担心没人可以说说话了。过些日子三殿下要去五原,你若没事,不如进宫来陪我?”
“进宫?”我下意识地拒绝道:“我如何进得宫去,什么身份都没有。”
“有我在你担心身份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我支吾了一下,“总得要知会殿下一声才好。”
“那你是答应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中尽是期盼的喜悦,倒让我不忍心拂了她这份好意,一时间急得百爪挠心。
正这时,朵沐儿忽然在门外说:“可贺敦,殿下回来了。”她话音刚落,就见棉帘挑开,咄必闪身迈步走了进来,进门便撩袍单膝点地,对着云昭说:“给可贺敦请安。”
云昭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起来说话。”
咄必依言起身,对我道:“你先下去吧。”
我有点尴尬地站起来,对着云昭点了点头,又看了咄必一眼,这才转身出去。外面太阳依旧明亮,晃的我眼前一片花白,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慢慢地走向后院,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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