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伶鸟欢愉,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轻风缠绵,红黄白的小花开了一片又一片,双蝶款款绕丛而飞,争相羞逐,嬉皮玩闹,说不出的明朗惬意。
院中亦是处处洋溢着春的味道,瓣瓣梨花被吹剪成雨,一时如絮,绵延不断地飘过高墙,朵朵零碎,乱纷纷地堆落砌下,映衬着一旁红花绿柳的暖意。
“娘,妹妹什么时候出来陪明儿玩呀?”孩子睁着大眼睛直直地望着苏若雪,一本正经。
苏若雪被他问的一愣,摸着孩子乌黑柔顺的发顶,有些迟疑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妹妹?如果是弟弟的话,明儿不喜欢吗?”
“才不!明儿也喜欢弟弟,我会带他一起学武,锄强扶弱,保护爹娘!不过……是妹妹就更好了……。”孩子急急地回答,说到最后竟腼腆起来。
“为什么呢?”
“冰凝姐姐说女孩子长的像娘,所以要是妹妹的话一定也会像娘一样漂亮,一样温柔的。”孩子撒娇地将头紧紧贴在苏若雪高高隆起的腹部,不知轻重地蹭着。
苏若雪因孩子笨拙地碰触微微皱了下眉,但又很快舒展开。她并不打算阻止孩子,只是轻轻顺着孩子柔软乌黑的头发,眼中满是溺爱。
明儿已经快五岁了,虽然没有去过学堂,却是由师父亲自教导,所以很是通晓情理。再加上他生性十分柔顺乖巧,长得也眉眼清秀,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衬着那玲珑剔透的下巴,更是讨人喜爱。
寒莲宫上下没有人不真心疼爱他,无不想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是,这孩子生来坎坷。从知道他的存在到生下他,这期间就经历了很多磨难。之后,又是长达三年的骨肉分离。
如今,终于母子团聚,却又让他失了父爱……
这种骨肉相连的亲情、血缘的羁绊,是没有人、没有任何办法,能代替、能补偿的。
而这几个月,她更是因为一边要照顾昏睡不醒的萧亦然,一边又要顾忌肚子里的宝宝,而忽略了他、冷落了他。可小小的孩子却懂事的从没抱怨、委屈过,至多也就是小小的撒个娇而已。
苏若雪愧疚地轻语:“明儿,再过几个月等宝宝出来后,娘一定会好好陪你们玩耍,加倍地补偿你们,好不好?”
“好!”大而明媚的笑容绽放在孩子的脸上,满足而幸福。
“喊的那么大声,也不怕吓着你妹妹!”冰凝一身鹅绒短裙轻快地从拐角处走来。
苏若雪笑着拍了拍嘟起小嘴、一脸气愤的孩子,“好了,冰凝姐姐说笑的。去跟冰凝姐姐玩吧,乖。”
“哦。”明儿答应一声,便气呼呼地冲了过去。
然后二人就如两只趾高气扬的斗鸡般,梗着脖子,一个斜眼挑衅,一个仰头迎战,吵个不可开胶。直到两人都气喘如牛,谁也喊不动才肯罢休。
但不过一会儿,二人又会和好如初欢欢喜喜地玩在一起了,只是最终也不知道是谁胜谁败。
苏若雪静静地看着每日必演的戏码,无奈地摇头叹气。
她推着萧亦然来到湖中亭阁的向阳处,又蹲下身细细掖好铺在他腿上的薄毯,才一手扶着椅子一手轻托隆起的腹部十分吃力地站起来。
细柔无骨的双手在腹部来回揉搓,半晌后才平缓呼吸,松开微蹙的眉宇,额头鼻尖却已然渗出薄薄的一层汗珠。
“亦然,宝宝已经六个月大了,非常健康活泼,常常在里面玩闹,有时一玩就是一夜……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来见见不肯答理他们的爹爹……。”轻缓温柔的声音,却带着隐隐的酸楚哀伤。
只是,转而苏若雪又满眼幸福,自豪地道:“对了,是他们哦!”
苏若雪急切地拉起萧亦然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柔柔地笑了,“感觉到了吗?虽然只有六个月但它却有足月的大小,师父说可能是双胎,而且是龙凤胎……。”苏若雪停了一下,似又想起了什么,嫣然失笑,“你不知道明儿一直想要个妹妹,想的都快走火入魔了。但我知道你虽然不能言语,却一定希望是个龙子,能与明儿一起担下昌盛筱月王朝的重任。不过,这回好了,如果真的是龙凤胎,明儿一定会开心的蹦上一天,而我也算尽到为皇室增添血脉的责任了……。”
春光明媚,暖洋洋的微风拂面而来。苏若雪放回萧亦然没有任何反应的右手,替他拢了拢额前微乱的碎发,凝神注视他良久,幽幽叹息,笑容苦涩。
亦然,师父说我生来体弱本不适合孕育子嗣,能生下明儿已是不易、万幸,乃死里逃生。而如今虽经换血除净体内残毒,不再像之前的三年那么孱弱无力,但毕竟无法恢复如初,更不要说这次还是双胎。
所以,怕是凶多吉少!
春光淋漓,喷薄地洒在白日青山处,而苏若雪的心中却一片凄凉。
亦然,我好想你。
亦然,快点醒来,陪陪我吧。
陪我一起等待孩子的降生,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远山苍茫,湖水幽旷,萧然天地中苏若雪茕茕独立,滑落脸颊的莹莹泪珠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焕化成一颗颗璀璨夺目的碎钻,无奈地放射出凄美绝望的冷光。
“雪儿……。”极其暗哑低沉的声音深情地呼唤着。
闻声,一旁隆起突兀腹部的清瘦身影猛地僵住,微微颤抖着转过身。
凝在唇边的笑容依旧淡淡的、静静的、细细的、幽幽的,却带着几分虚无缥缈。
萧亦然努力地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帘后,深邃幽暗的黑瞳中,有什么东西,好像一瞬间,就碎了……
她,不相信。
萧亦然感到心中某处尖锐地刺痛着,瞬间湿了眼角,疼惜爱怜的泪水夺眶而出。
是的,苏若雪不相信,亦不敢相信。
因为,她曾无数次听到这样的呼唤,无数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但当她飞奔到他怀中时,面对的永远是那紧闭的,不肯看她一眼的双眸。所以,这次……
也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吧。
但当熟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眷恋,浓浓的疼惜,再次传入耳中,苏若雪顿时瞪大眼睛,怀疑的目光渐渐由不信转为震惊、欣喜、满足。
是亦然在叫她,在呼唤她!
苏若雪眼含热泪地扑进为她大张双臂的胸膛,鼻中闻到的是熟悉的气息,耳中传来自己狂乱激动的心跳声。
萧亦然一点点收紧双臂,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战栗和不安,心中霎时揪痛不已,泛白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亦挡不住决堤的苦涩泛滥成灾,模糊了视线。
想就这样和她揉为一体,在不分开,却在听到一声轻浅的呻吟时,心中一凛,蓦地松开手臂。可当他担忧地低头查看时,却对上苏若雪如小鹿般恐慌无措的眼眸。
……她,在害怕!
萧亦然心中剧痛,左手爱怜地一遍遍轻抚她浑圆硕大的腹部,将体温传递过去,让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后抬眸,努力勾起唇角,扯出世间最完美的弧度,如春风化雨。
“谢谢你给我的惊喜,辛苦你了。”
苏若雪感觉到从肚腹传来的温热触感,知刚刚是自己多心了,遂放下心中的巨石,重新投入枯瘦却熟悉的胸膛,哽咽道:“不辛苦……不辛苦……。”
“其实……我也喜欢女儿,她一定会像你一样漂亮可人。”
萧亦然感觉怀中身体一僵,良久苏若雪才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从他陷入昏睡的那天起,他一直都能感知外界的一切。
他听得到苏若雪每日不厌其烦的深情哀戚的呼唤,他也感觉得到苏若雪每日按时给他梳洗擦身,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为他按摩僵硬的身体。他也终于知道了随着胎儿的不断长大,苏若雪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和痛楚……
耳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他知道那两个不安生的顽皮小家伙又在闹腾她了。
床榻发出的吱嘎声和身体挣扎翻滚的声音,他知道她的腿又抽筋了,身上的衣服被子也一定全湿了。
一连几日撕心裂肺的闷咳,他知道她病了,而液体泼洒的声音,他知道她又偷偷把药倒掉了。
而每次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心脏就会骤然紧缩、心跳停止,他知道是她劳累过度昏倒了。
他心痛、他哀伤、他愤怒、他恐惧,他每时每刻都在黑暗的深渊中大声呼喊、发足狂奔。
他想去拥抱她、安抚她、责备她、疼爱她,可他却动不了、看不见、说不出。
他恨这样无能的自己!
所以,没有一天不在努力醒来,并且从没想过放弃!
“我们回家吧……。”
萧亦然怜爱地轻吻爱人的额头,声音旷远幽深。
“好。”
一声略微颤抖的,却满载着幸福的轻声应答,一遍遍在暮云峰回荡。
真正是冰雪消融,百花齐放,杨柳依依,桃蕊殷殷,一片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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