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心内有着万分委屈加窝囊,今日一见了亲妈,一个没掌不住就哭成这样,如今见妈妈又是心疼得落泪,又是追问,当下更觉得委屈,可又不想开口把实情告诉妈妈,让妈妈担心,只得强忍住委屈,摇头哽咽道:“女儿没事,女儿一切都好,就是这段日子没见着妈妈,心里想得慌……”
薛姨妈一听,这才放下心来,用帕子替她拭干泪水笑道:“傻孩子,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让你哭成这样,原来是想妈了,这怪不得你,女孩儿一出了嫁,难免在婆家不适应,心里觉得委屈,当初妈妈才嫁给你父亲时,也如你这般。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哭肿了眼睛,让宝玉看见,不好。”说着话儿,便用帕子给宝钗拭泪。
宝钗勉强忍住眼泪,点点头,道:“妈妈教训得是,女儿记下了。”
薛姨妈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不过你放心,这样委屈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你只须咬牙熬过第一个月,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先是你适应了在那府当媳妇的诸多规矩,再者你与宝玉的感情也会越来越好,还有,你既成了那府里的正经二奶奶,这离你当家的日子也不远了。”
宝钗听薛姨妈这样一说,心里一动,忙拭干泪,问道:“妈妈,要说起这个话,我正有话想问问妈妈呢。按理说,凤姐姐原是大太太那边的,不过是在我们这边帮忙。如今我嫁过去了,成了这边正儿八经的二奶奶,按道理凤姐姐应该把这个差事儿让出来才是,妈妈您说呢?”
薛姨点点头,沉吟一下道:“按说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凤丫头在这边当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再加上她能说会道把个家料理得头头是道,又爱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直把老太太哄得不行,她呢,又可巧是个爱管闲事儿的,巴不得掌管着这个家从中捞点油水,所以,只要老太太或你家太太不开口,她断没有主动退让的份儿。”
宝钗也不禁点头道:“妈妈说得正是呢,我也正为这个事儿苦恼。虽说我现在才过了门,还没有资格管家,可我也不能等着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时才着急不是?所以,诸事还得早作打算为好。”
薛姨妈听罢,很是赞同宝钗的说法,便说道:“既是这么着,你就着手准备吧!先得想法讨好老太太、太太,让她们说不出你半点‘不’字来,适当的时候再处理一两件家事,让她们看到你管家的能力。再者,也舍点小财,弄几样东西打点打点管事的媳妇们,还要让那些刁钻刻薄的大丫头们心服口服。这几样你若打理好了,余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宝钗笑道:“果然还是妈妈有算计,日后我若当了家,必会先拿些新鲜玩意儿来孝敬妈妈。”
薛姨妈笑道:“傻孩子,妈妈啥东西没见过,还指望你孝敬?”说罢两人都笑了。
这边厢薛蟠陪着宝玉一边吃饭饮酒,一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得热火朝天。一会儿说起蒋玉菡又出了什么新曲儿,一会儿又说起某某人在某某县偶遇出了家的柳湘莲等等。宝玉只随口应付着,全然不似往日般上心。薛蟠完全没有注意宝玉的失常,还一味儿地说东道西,直惹得宝玉甚是不耐烦。
好容易等到薛蟠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茶的空档儿,宝玉便问他:“薛大哥近日可有什么打算?”
薛蟠猛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给妹妹采买了些妆奁,才买了来,你家老太太又吩咐免去妆奁,母亲想着这些东西是极贵重的,放在家里一时又使不着,就想让我再放出去。我想着你们的亲事也过去了,过些日子正好要出趟远门,到南边去寻点稀罕物贩卖贩卖,就答应了。这不,这几日家里正忙活装点呢。”
宝玉道:“既是些贵重的东西,何苦再去卖,不如放到家里,等着大哥娶亲时用,岂不省了些周折?”
薛蟠笑道:“我娶亲时自然还要再置办好的,谁用这些玩意儿。”宝玉听了,甚觉不入耳,那薛蟠完全没在意宝玉的脸色,还兀自说着一些有失体面的话,宝玉全只当没听见。
一时薛蟠忽低头又看见了宝玉那块晶莹美玉,便感叹道:“唉呀,当年那癞头和尚给我妹妹这金锁时,口口声声说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这些年我只是不信,谁知最后竟真灵验了,想来,这‘金玉良缘’还是有些来历的……”
宝玉平生最听不得这“金玉良缘”四个字,尤其是当这件事变为活生生的现实,而黛玉又为此远走时,更是气得肺要炸开,因此下,也不管薛蟠脸面上过不过得去,就“忽”的一下站起来,冷着脸说道:“什么金玉良缘,我偏不信这个邪!要说这有玉的人,天下多了去了,怎么宝姐姐不配他们,偏来配我?可见有些事是你们从中作梗了!哼!要不是你们,林妹妹还走不了呢,这会子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说罢,也不怕薛蟠拿怪,犹自滴下泪来。
那薛蟠本是一句无心之言,请承想竟惹出宝玉这么激烈的反应,一时唬得瞠目结舌,及等反应过来时,不免也有了几份气,当下不满道:“宝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薛家还上赶着攀你们贾家不成?我还告诉你,你们这档子事,还真与我们家不相干,是你们老太太看上我妹妹端庄贤淑才三番四次托人来说合的,要不然,我妹妹早进宫当娘娘了……”
话音还未落,只听门外一声断喝:“蟠儿,还不住口!”紧接着,门帘一挑,薛姨妈在香菱的搀扶下,脸色煞白地走进屋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煞白的宝钗。
原来,薛姨妈与宝钗商议了一会子事后,吩咐小丫头过来叫宝玉去说话,没承想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回来说宝二爷与薛大爷吵起来了。薛姨妈与宝钗一听,慌得顾不上让丫头通报,忙起身来至上房,刚到门口,就听见薛蟠在那里大放厥词,当下气得浑身打战,唯恐薛蟠再说出些什么混帐话来,惹恼了宝玉,便忙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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