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刘大户?玉翠此时哪有半分心情,敷衍了夏大娘几句,夏大嫂来寻她婆婆,说家里有人找,夏大娘这才踉跄而去,还不忘回头叮嘱:“翠丫头,我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玉翠等她的身影一消失脸上的笑就不见了,让伙计继续招呼着客人,转身往后院去。
刚出去就见到小丫鬟榛子手里端着茶要给文璞送去,玉翠接过茶让榛子去店堂给伙计帮忙。进门就看见文璞手里拿着笔在写字,写几行就划掉,揉成一团往地上扔。玉翠弯腰捡起纸团,把茶放到桌上:“来,喝杯茶吧?”
文璞不说话,见玉翠要展开那纸团,急忙窜起来把那纸抢起来,撕成碎条。文璞从来没有这样,玉翠的眉头皱起,拉着他坐下:“文璞,夏大娘虽然话说的多了些,她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能给她摔脸子?”文璞抬起头,眼里已经含了泪水:“翠姐姐,你真要嫁吗?”
玉翠拍拍他的脑袋:“这不过是夏大娘好心来和我说,那家那么富,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寡妇?”这话让文璞又误解了,他的泪一下就掉了下来:“翠姐姐,你真的要嫁人,不要我了吗?”这话说的有些可怜,玉翠安抚地道:“怎么会呢,不管我嫁不嫁人,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文璞咬住唇,玉翠又拍拍他的脑袋:“再说,你再过几年也该娶媳妇了,那时候就不会说姐姐不要你,而是和你媳妇过去了。”文璞伸手拉住玉翠的袖子:“翠姐姐,那你可以嫁给我,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说完文璞就如释重负,长久压在心上的重负消失殆尽,和翠姐姐成亲,永远不分开,这样多好。
玉翠的眉头皱起看向文璞,文璞脸上满满都是期盼,玉翠想让他别再开玩笑了,想起他已经十四,不把这话说清楚也不好。
玉翠沉着良久才开口:“文璞,你晓得成亲是什么意思吗?成亲了就不能后悔。文璞,你现在还小,舍不得姐姐也属平常,等你以后长大增了见识,知道姐姐不过是世上的平常女子,那时你就会明白。”
文璞连连摇头:“翠姐姐,我现在已经明白,没有了你的日子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玉翠看着文璞那犹带稚气的脸,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苦涩:“文璞,若我现在舍不得你答应了你,等你长大了明白过来你会后悔的。”
文璞头摇的更急:“翠姐姐,我娘和我说过,做男子的,做了事情就不要后悔,我现在做了这个决定,要和你成亲,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看着他小小脸上满是坚定,玉翠弯唇一笑:“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五年之内不嫁人,五年之后如果你读书成名,那时你依旧不后悔,姐姐就嫁给你,好不好?”
五年?文璞的头没有点下去,反而又摇头:“翠姐姐,不用五年,四年就好。”说这话的时候,文璞脸上的神色换为一种骄傲,再下科考试就在四年,玉翠不由弯起指头往他脑门弹下:“世间多有读书几十年不能成名的,你满打满算到时才读了五年书,哪里就能成名了?”
文璞伸出一个指头摇了摇:“翠姐姐你这就不明白了,读书这事只在识得东西多少,并不在花的时间多长,翠姐姐你在读书这事上,可不及我。”
文璞说这话脸上全是骄傲,看见这种骄傲和温顺的瑞娘全不一样,玉翠伸手摸住他的脸,语气变的有些沉重:“好,四年后你就十八,再说不得是孩子了,翠姐姐答应你。”
文璞如释重负,转身就拿起笔:“翠姐姐我再温会书,等会不要叫我吃饭。”玉翠弹一下他的脑门:“尽说傻话,人是铁饭是钢,哪有为了读书就不要吃饭的?身子熬坏了那可怎么成?”文璞那话是故意说的,就为了让玉翠这样哄自己几句,文璞低头继续写,脸上漾出的笑容带有了几分得意。
努力读书,早日成名,给娘翻案,到时就可以娶了玉翠,所有的事看起来都那么美好,而最重要的就是读书。文璞心里面在盘算,手上的速度更快,听着玉翠的脚步声消失,这样的脚步声是该陪伴自己一辈子的。
夏大娘为了玉翠的婚事又来过几次,玉翠总用别的话来搪塞,说答应了瑞娘,总要等文璞读书成家后,自己才考虑再嫁。夏大娘咂嘴叹息:“翠丫头,等文璞读书成家,那也要好几年了,你现在不过二十,再嫁也是轻易的,等文璞成家你再嫁,那可寻不到什么好人家,翠丫头,人总要为自己打算。”
玉翠知道夏大娘也是好心,只是自己想的和夏大娘想的不一样,只是微微一笑罢了。夏大娘见劝不下她,也只有叹气。
转眼玉翠来到京城已经三年,小客栈的生意依旧平稳,文璞读书更加精进,书院的山长都称赞他,如果不是错过上科,现在下场也能高中。他读书上进,玉翠心里也很高兴,虽然有客栈生意,常有人来求状纸。
玉翠写的状纸能一针见血,并不像别的讼师一样到处钻营,颠倒黑白。来求写状纸的人虽然不少,但玉翠并不轻易写状纸,总要详细问过,确有不得已的怨气,这才写一状纸。
这样下来玉翠的名气更大,不光是附近的人,渐渐连离城很远的地方都知道玉翠的名字。玉翠这日正在店里做着生意,外面就传来喧闹之声,接着一个男子气冲冲地走进来,把一张摔到玉翠跟前:“玉掌柜,你一个女子来写状纸,来我们碗里抢饭吃,我们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可是你也未免太过分了,几次别人来我们这里写的状纸都被你改的面目全非,改完后别人还来找我们麻烦。玉掌柜,留人一线与己于人都有利,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从他把状纸摔到玉翠跟前,玉翠就明白他来做什么了。这人是城里专一写状纸的邱先生,和玉翠也算半个同行。对这些人玉翠总是不冷不热,既不热络也不冷漠,比较自己不是靠写状纸吃饭。
等邱先生噼里啪啦说完,玉翠才捡起那张状纸看了看,含笑道:“邱先生请坐,我想这事中间定有误会。”误会?邱先生重重哼了一声:“这字和你的字一模一样,不就是你改的?”
玉翠脸上的微笑还是没有变:“邱先生,这状纸确是我写的,但不是我改的。”邱先生只听到前面一句,就嚷起来道:“瞧,你做的还不承认?”
玉翠从柜台里走出来,请邱先生坐下,榛子已经十三,早上来摆上茶,玉翠倒了杯茶,笑容依然没变:“邱先生,我说过,这是我写的,不是我改的。”邱先生喝了杯茶,方才心里的烦躁被浇熄一些,说出的话有些迟疑:“你说,那是你写的,而不是你改的?”
玉翠点头:“对,邱先生,我写这张状纸的时候,那人并没有说曾和你求过状纸,也没有拿你写的状纸过来。”旁边喝酒的在邱先生进来时候就停下喝酒准备等帮忙,此时听到玉翠这样说,七嘴八舌地道:“邱先生,这里谁不知道玉掌柜是敢作敢当的,她既然说了没这回事,就定是没这回事。”
邱先生也明白一些玉翠的性子,方才被那个求状纸的拿了玉翠写的状纸到自己面前一顿嘲讽,还说京城有了玉翠,别的讼师就该卷了铺盖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做讼师的,最恨自己写的状纸被别人批驳,此时看见自己辛苦写就的状纸被人批的体无完肤,心头火大起,和那人嚷了一场。那人反笑道:“你只敢在这里和我嚷,就不敢去玉掌柜跟前嚷,你要去她跟前嚷赢了,我就服你。”
邱先生被一激,拿了状纸就往玉翠这里来,这时听到玉翠这样说,忙道:“那好,求状纸的还在我家里坐着,我现在就去把他叫来,当面对个清楚明白。”玉翠止住他:“我让伙计去请。”
邱先生依旧坐下,看也不看玉翠,伙计认得邱先生家里,过了小半顿工夫跑了回来:“掌柜的,邱娘子说那人早就走了。”伙计这话一说出来,店里喝酒的人站了起来:“邱先生,你要找麻烦也要瞧瞧人是谁,玉掌柜一个寡妇,讨生活也不是容易的,你怎能这样欺人?”
邱先生额头上不由渗出汗,玉翠低头一思量,今日这事透着奇怪,那年陈掌柜家的状纸改过之后赢了官司,当时没听到什么话。但后来开客栈的时候才知道,讼师最忌就是自己的状纸被人改掉。那个写状纸的也是个老讼师了,事后大为不满,只是见玉翠不已写状纸为生才以玉翠是个女人,不和女人多计较放过玉翠。
玉翠不知不觉间闯了那么大个祸,心里虽大不以为然,但既在这行就要遵这行的规矩,日后别人拿来的状纸,有毛病的只是说两句提点一下,让他们再去寻原先写状纸的那个改。这么多年也算相安无事,此时闹这么一出,定是有人瞧自己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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