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风俗与中原无异。冬至过后没多久便是大年夜，除旧迎新又一年。

　　热闹程度也跟在中原没两样。对联，炮仗什么的一个没落下，又映着未余尽的残雪，很有过年的氛围。

　　巫府早早就开始忙碌起来，清洗，打扫，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处处欢声笑语。

　　巫嫣坐在暖阁仔细翻看帐目，有田产收成方面的，也有晚月坊糕点铺子的总帐。潘兰安静在旁一一递送，整理的非常有条理。

　　良久，活动脖子，打个哈欠。巫嫣放下手上帐本，露出满意笑容：“一目了然，清晰无误，辛苦你了。”

　　潘兰淡淡一笑：“晚月坊收益比城外田产少了至少一成。这是我的掌管不力。”

　　“这个嘛，你无须自责。今天田产收成好，得益于老天赏饭吃，风调雨顺，每家都不错。而长乐城是泽国都城，物价年年递增，原料也跟着上涨，利润少无可厚非。”

　　潘兰垂下眼帘，轻咬下唇，似有话说。

　　“兰姐，有什么说你只管说，咱们谁跟谁呀对吧？”巫嫣留意到她为难的神情。

　　“我，我恐怕明年帮不了你了……”潘兰鼓足勇气还是说出口。

　　巫嫣大吃一惊，抓着她的手急急问：“为什么？谁欺负你了吗？还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开口告诉我。”

　　“都不是。”潘兰微叹：“我家里人不支持了，说我年纪大了，总是这样抛头露面的……”

　　“哦？我明白了。”巫嫣吁口气，忽笑了道：“是我错了。忘了兰姐姐还比我大半岁，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

　　潘兰红脸，也没否认，只是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火盆。

　　“兰姐，那我也实话实说了。”巫嫣小心试问：“可有相中的人家了？”

　　“没，不过……”潘兰长叹无奈：“我爹妈早就开始广撒网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过，就算这样也用不着离开晚月坊哦。你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呀。”

　　潘兰挑眉歪头问：“真的可以吗？若是碰上那古板的人家，还有可能吗？”

　　巫嫣就喜欢潘兰这点，不矫情做作，大大方方不小家子气。说着终身大事也无多余的羞涩，沟通无碍。

　　“那个？兰姐，你看江承志怎么样？”巫嫣也不跟她绕圈子，直截了当说出心里早有的想法。

　　“呃？这个……”潘兰突然扭捏身子，很不好意思抠着榻垫。

　　“咦？难道江承志已经向你表白过他的心意？”巫嫣猜测。

　　潘兰呶嘴，露出很小女儿的娇态，眨眼点头道：“嗯。他倒说过。”

　　“很好呀？你们志同道合，日久生情天作之合……呃？你没答应？”巫嫣观她神色很歉疚的意思，诧异问。

　　“这……”潘兰下定决心，咬牙狠心道：“别的我倒也无不可，只是他的身份到底不符。我爹娘那一关必定过不了。”

　　“兰姐，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巫嫣扼腕叹。

　　潘兰猛抬眼，茫然问：“这话怎么说？难道我该不顾身分之别答应他？”

　　“兰姐，我给你念一句我们中原的俗语吧。”巫嫣微笑停顿下，张口念：“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这是什么意思？”潘兰似懂非懂。

　　“这话是说宁可看不起没钱的白头翁也不要看不起贫穷的年轻人，因为秒年人前途不可限量，只有努力总有可能飞黄腾达，不会一辈子穿有窟窿的破裤的。当然这个比喻没那么精确，却也大致相当。”

　　潘兰垂眸沉吟，摇头说：“我不是看不起他，他如今掌柜晚月坊，又帮着你收管田产方面，倒不穷。只是一介白丁……”

　　“他原先是读书人，只因受狐朋狗友教唆误入岐途，好赌败家。所幸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洗心革面也算正经生意人。”

　　巫嫣搓搓手，端正身姿正色道：“若嫌他没有官职，这不算什么，可以捐一个虚名就是了。若嫌他学识不配，那我可以放他去考取明年大试，以他聪明才智，状元有点困难，上榜不成问题。”

　　说的潘兰有点动心。原本跟江承志多年同事相处，不说喜欢，却也不讨厌。某一方面还挺佩服的。江承志脑子灵活，反应快，算帐都不用算盘的，心算比她这个商部尚书之女还快。

　　年岁渐长后，江承志对她渐渐有所不同。那些小细节小动作和小体贴最开始她是真的没在意，久而久之，又加上钱嫂子在旁煽风点火提醒。她才猛然省悟到江承志的心意。

　　她在外帮着巫嫣做事，见识比较广，人也不迂腐，接受度比一般人高。原本对江承志倒也没什么太强烈的排斥，只是不知为何被潘尚书知道了，联合潘夫人好好给她上了几堂思想课，一再强调身份之别，门户之见是世家大族最不可容忍的事。

　　不过，听巫嫣开解后，心思活动了下。与其嫁给不知底细，万一是古板迂腐的人家，倒不如将就江承志。毕竟除了身分外，其他方面并不太差。

　　“怎么样？考虑看看。女人嫁人，人品还是首要的。江承志你也知根知底的，又打起十二分小心对你好，到底日子是自己过的，何必在乎什么门当户对呢？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若真挑中一个门当户对了，眠花问柳纳妾宠小，你受得了吗？”

　　“这个……”潘兰彻底傻眼，这个问题是她还没认真考虑过。而这个问题却是真实存在世家大族中的。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潘兰终于松口。

　　巫嫣露出笑容，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等忙完新年，我就代江承志请钱嫂子去贵府提亲。”

　　“哦？这么快？”潘兰略有一丝羞怯。

　　“好事多磨，早点订下来早点心安。”巫嫣只是笑：“说好听点是为你幸福着想。说自私点，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么一个好帮手。”

　　“喂，你还存着这心思呀？”潘兰佯恼，眼眸却带笑，听得懂她是玩笑话。

　　新年是皇宫最重大的一个节日，各种祭祀各种应酬，忙的皇后娘娘团团转，看着南荣珉带着左丘允鸾进宫参礼，甚是心慰。

　　宫廊一端，南荣埙堵住定华观圆如大师，很不客气拱手道：“大师，留步。”

　　“平王殿下，新年好呀！”

　　南荣埙瞅定精神绝侍的圆如大师一袭单袍立在烈烈寒风中，笑嘻嘻的嘴脸，哼一声掩饰恼火。

　　“大师，本王婚期订下来没有？”

　　“平王殿下莫慌，很快就有结果了。”圆如大师抚白须只是笑。

　　南荣埙忍不住嚷：“凭什么本王的婚期得由着定华观决定？到底是谁的主意？”

　　圆如大师笑而不语。这问话真够幼稚的。能左右皇子婚期由谁订的人当然不会是他这个世外隐人？这个自然是尊皇和皇后的意思呀，还用得着明说吗？

　　“好吧，你不说，我也不强求你。那么，很快是指多久？”

　　“十五之前。平王殿下稍安勿燥，该你的一定就是你的。”

　　“废话！这些破道理别对本王念叨。”南荣埙很生气，后果很严得吗？

　　“不许无礼，皇儿。”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南荣埙全身窜起冷汗，机械转头，赫然一堆内侍簇拥着尊皇施施然踱来。

　　“儿臣见过父皇。”

　　“山民见过陛下。”

　　“免礼。”尊皇抬抬下巴，扫这二人一眼，浓眉攒聚。

　　却说，齐王妃做足姿态，不过南荣珉并没有跟她道歉，只是碍于新年气象，家人团聚不得不去接了王妃回府。

　　在左丘允鸾回府当天，她跟堂妹左丘亦仙悄悄聊了半天。

　　“姐姐，这法子管用吗？”左丘亦仙欣喜扑上前问：“由定华观决定平王表哥婚期？怎么想出来的？”

　　“嘘。”左丘允鸾左右看看，小声道：“这事，你可要守口如瓶。”

　　“我明白。”左丘亦仙重重点头。灵感忽至，睁大眼问：“哦，我明白了，前日你跟伯母进宫就为这事？”

　　“是呀。也多亏婶子从中帮忙才得以见到皇后娘娘。”

　　左丘亦仙也是个灵透的人，大喜道：“哎呀，皇后娘娘也赞成。哦，也是，定华观圆如大师可是个老顽固，单单伯母只怕难以说动他。”

　　左丘允鸾抿嘴得意笑：“哼，我就不信，若是圆如大师推算出他们二人属相不合，生辰相克，还能准婚？”

　　“可是，当面选的人，就这么否定，只怕也难？”亦仙顾虑比较多，心眼也较多。

　　“别的人我不敢打包票。巫嫣的话，我就敢说这回有得她受。”

　　“姐姐，还有别的招？”左丘亦仙有一瞬间忽然看不透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原本多优雅高贵温婉的千金小姐，这怎么一嫁人不但化身泼妇妒妇还连心性也变得这么复杂狡猾呢？

　　“她的身世也是死穴之一。”左丘允鸾得意洋洋宣告：“已经有数几十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准备联名上书制止异邦孤女成为我泽国平五妃，你说该不该庆贺？”

　　“呀！太好了！”左丘亦仙喜的直拍掌。

　　阴谋就这么打着正当的旗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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