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元平十三年夏末

　　空寂的佛堂，香案横陈，三炷清烟，依依袅上。

　　蒲团下盘腿独坐年轻男子，锦衣绣服玉冠华带，通身华贵气派。闭目冥思，眉心微拧，嘴角抿成冰冷的直线。

　　良久，年轻男子微吁口气，凝望佛座神像，宝相庄严雍容沉静，亘古不变的慈悲天下。

　　“殿下。”佛堂外，钟离敛迎上面色平稳南荣埙。

　　不知从何时起，平王南荣埙放着好好皇家私庙定华观不去，偏爱来他家相国堂静坐养性。又偏生，他家相国老夫人惟独对平王另眼相看，允许他在自己地盘来去自如。

　　南荣埙精神似乎不错，淡笑：“还早，陪我走走。”

　　“好。”钟离敛发现越长大越摸不透他的性子。

　　相国堂依山而建，转出后门便是青山幽林，山溪逶迤淌过，山不高却奇林秀木，苍翠夺目。杂草间偶有山鸡觅食不畏人，又有小兽嬉戏见人不避，端的是一片详和共处的世外桃源。

　　“殿下，有心事呀？”钟离敛打破沉闷的气氛。

　　南荣埙单眉一挑，不置可否。

　　“昙国国舅大权独揽，幼主无能，各地起兵爆发驱外戚大战，长此以往，对咱们泽国不利啊。”钟离敛分析七国形势。

　　“还有浣国竟然与益国结盟联姻，呵，真是作死。”

　　“钟离，你多虑了。”南荣埙漫不经心登土坡望远，说：“修国，衡国不急，咱们也静观其变即可。”

　　“可是殿下，会不会殃及泽国？听说如今边境混乱，昙浣两国逃难百姓纷纷涌入，只怕．．．”他砸砸嘴，这些难民会不会成为泽国负担？会不会在为别人指责的把柄？如今泽国很被动，被人散布谣言是昙国实际的操控者。

　　“那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南荣埙微微笑：“本王要做好的便是兵部护卫院的征兵事宜。”

　　钟离敛忧愁道：“民间纷纷谣传又要打仗，还不知能不能招足人马？唉，过惯了太平日子，老百姓谁都不想将儿郎送入军营呀。”

　　“太平日子也是拿将士辛苦守卫边陲换来的，不是凭空掉来的。谁都存着私心的话，那谁也别指望太平，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山风习习，空山鸟语更增寂静。

　　“对了，殿下，拓跋小子庆生订在晚月坊。”钟离敛意味深长笑。

　　南荣埙稍怔，板起脸道：“让他改了吧，醉风楼就挺好的。”

　　“啊？醉风楼？”钟离敛苦恼：“可听说是公官小姐定的雅座．．．”

　　“我忙，没空去。”南荣埙生硬打断他的话。

　　钟离敛短叹一声妥协道：“好吧，那我这就赶紧跟他说一声去，免得．．．”话不多说，言尽于些，南荣埙索性躺草地上懒懒：“去吧。”

　　昂望碧空如洗，树梢被吹得哗哗作响，似有若无的草清新，花清香飘入，恬静的昏昏欲睡不知身在何处。

　　蓦得软糯娇笑丝丝缕缕渐近渐晰，南荣埙翻身半坐奇怪忖：这荒山野地哪来的女人？

　　“嫦儿。”巫嫣招呼闷闷不乐的云嫦拉她躲入花与蝶谷：“来，说说看，为什么这几天一直有心事似的？”

　　花与蝶谷是巫嫣取得名字，她观察过，花时四季不谢，蝴蝶的话却只有整整一个夏季才有。由于太喜欢这里，没事便常来坐坐。知道这个秘密的目前只有云嫦，美其名曰是她们二人的秘密心事花园。

　　她们已从明苑结业，云嫦幸运的争取到接替舒教习在韶馆教舞。这个秘密小花园最得她中意。

　　随意散坐草地上，云嫦垂眸不语。

　　“怎么了？跟我也不能说吗？”巫嫣含笑挑起她光洁滑腻下巴。

　　“巫姐姐，我最近总做梦。”云嫦蹙秀眉缓缓道：“梦到云家旧院。梦到那片大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要不，回去看看？”

　　云嫦静静沉吟俏脸若有所思：“可是，开春时我才祭祖回来，怎么感觉梦里有人在唤我？”

　　“哦？是这样呀，那就更应该再去一趟。”巫嫣眼珠一转笑：“要不，我陪你去？”

　　“好呀。”云嫦瞬间舒朗。

　　“可是，我不喜欢做电灯泡呀？”巫嫣撑腮似笑非笑。

　　电灯泡这个词云嫦本来是不懂的，听明巫嫣解释后已经见怪不怪接受这个古怪的词的。不由红脸嗔：“放心啦，左丘大哥很忙，没空陪我去的。”

　　“啧啧，神仙佳侣羡煞旁人哦。”巫嫣语气揶揄。

　　左丘飒跟云嫦差不多是泽国公认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当然，男俊女美看着实在赏心悦目，旁人也大多持喜闻乐见的态度。

　　云嫦羞红脸扑上来拧她的嘴，巫嫣抱头躲闪，二人笑闹成一团。

　　“不行了，嫦儿，我快喘不过气来。”被压下的巫嫣笑着讨饶，以她现在的身手想掀翻云嫦轻而易举。

　　云嫦故做恶相：“以后还贫嘴不？”

　　“呃？”巫嫣可不敢打这个保证。

　　云嫦捏捏她的脸，威胁：“快点保证说以后不许再开我跟左丘大哥的玩笑了。”

　　“我保证不开啦。”巫嫣窃笑：我认真正儿八经的说。

　　云嫦不疑有他放起她，巫嫣整理散乱的头发，笑：“嫦儿，别看你弱质纤纤的，手劲还蛮大的呀。”

　　“当然，练舞的嘛，武跟舞同音同力嘛。”云嫦也学会狡辩了。

　　巫嫣眸光亮闪闪看着她笑：“我无话可驳。”

　　看着她以手指梳理黑顺秀发，态度温婉娴静，云嫦蓦的心念一动，迟疑道：“巫姐姐，你今年也有十五了，这个年纪在泽国．．．”

　　巫嫣抬眼没心没肺笑：“在泽国可以嫁人了是吧？”

　　却见云嫦神情复杂，漂亮的眸子定定瞅定她，伸手揩油摸她笑：“看得这么入迷？我魅力这么大吗？”

　　“巫姐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云嫦嗫嚅。

　　“问呀，我们还分什么彼此。”

　　云嫦吐口气，认真挪到她正面，严肃道：“长乐城世家在传，你会嫁为齐王侧妃，是真的吗？”

　　“啊？”换得巫嫣失声惊叫，神情震撼。

　　“因为你．．．一直在齐王府？而且齐王对你．．．”云嫦低头，这些小道消息她听过很多版本，一直没机会证实。

　　巫嫣塌肩沮丧着脸：“谣言止于智，这些全都不可信。”

　　“第一，我绝不会成为侧妃，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接受与人共享一夫；第二，齐王爷是很照顾我，但我已经决定下月就搬到自己府里去，以证清白。”

　　云嫦抬抬眼皮看看她，又古怪的垂眸咬唇，好像有话想说。

　　想想也是，三年来，提到巫嫣就想到齐王府，南荣珉对她的关心爱护大家又都看在眼里，可是鉴于她的身分，正妃肯定没戏，但侧妃定然是囊中物吧？这些风言风语也传进巫嫣耳里，她是一概哧之以鼻懒得理会。

　　“嫦儿，你这表情不对呀？有什么话你只管放开讲，这里没别人，就咱们俩。”

　　云嫦闻言，抬眼看看她，又站起来四处探头探脑，搞得连巫嫣也紧张起来嚷嚷：“又怎么了？你别吓我呀。快说吧，勾得我心痒痒的。”

　　确信无人，唯有花与蝶，山风拂岗。

　　云嫦深吸一口气，将她手拉紧很认真盯着她眼睛说：“开春回云庙祭祖时，我无意中用云家独有灵术．．．”

　　巫嫣点头等她继续。

　　“是为巫姐姐你。”

　　“我？”巫嫣动容小声追问：“为什么是我？”

　　云嫦迟钝小刹，平心静气道：“我希望巫姐姐幸福快乐，虽然你是中原人，却是我最好的朋友，无可替代的亲人。我不想看到你有任何不开心，我希望能帮到你。所以．．．”

　　她哽咽停了下，对面巫嫣眸光闪闪，微笑相视。

　　“所以，我运灵术看看你的将来．．．”

　　“呀，真的吗？那是怎样的？”巫嫣格外好奇。

　　云嫦神情古怪酝酿良久，重重吐气坚定说：“我看到．．看到你头戴凤冠高坐后椅．．．”终于说出来，人也放松了。

　　四周寂静的可怕，鸟不语蝉不鸣，就连蝴蝶也扑闪着翅膀悄无声息的飞走。

　　“凤冠？”巫嫣低声重复，满目不可信。

　　云嫦诚恳点头，眼神清明纯净。

　　这是巫嫣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她一点都不想跟皇室扯上关系，她只想在泽国衣食无忧混一辈子就得了。什么荣华富贵，锦绣江山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是以，她无视南荣珉对她的好，假装对方是个比她小的古人，极力不让自己跟他有过多牵扯，就是不想踏足深宫高墙拘束一辈子。

　　抱头沉吟半晌，她蓦得抬头急切问：“那帝座上的是谁？”

　　“哦？没看清。”云嫦天真反问：“难道不是齐王爷吗？”

　　旋即她支着下巴喃喃道：“不过，说来也怪，巫姐姐，我看到你顶戴后冠不是那么高兴的样子，难道你不想嫁给齐王爷？”

　　“不想。”巫嫣脱口道：“我不能接受未来夫婿三宫六院。”

　　那这一点云嫦无可奈何，泽国平常人倒多有夫妻深情，从不纳妾的。可是皇宫，可能吗？尊皇跟宇文皇后够两情相悦的吧，还不得照祖制纳进四妃四媛两美，就这还是泽国有史以来最简陋的后宫呢。

　　“可是，我相信我没看错。”云嫦强调她的灵术，经过三年修炼，可能达不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倒沾点边。

　　“不，我不是怀疑你的灵术。”巫嫣呼地站起，双手握拳，眼神坚定道：“我要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命由我来改写！”

　　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却没能引起云嫦共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好？三宫六院虽烦了点，不过当今圣上独宠皇后还不一样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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