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梅园就在冷宫附近,每到冬天,整个园子的梅花就会傲雪绽放,芬芳扑鼻。清冷的月光之下赏梅,赏雪,独吟或喝酒,都是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这天晚上月色清明,雪在傍晚已经停住了,此刻去赏梅赏雪实在是极佳的事情。轩忻城看了大半天的奏章,也有点倦了,他叫李胜来给自己捏一捏肩膀。
李胜一边帮他按摩着肩膀一边说道:“皇上整日操劳,这段日子都没有休息过,实在辛苦。今晚月色正好,何不去梅园赏梅?奴才今儿个听说梅园的梅花今日已全数开了,白雪红梅比春艳啊!”
“哦?”轩忻城回过头看了一眼李胜,“又到梅开时节了,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李胜看到轩忻城瞪了自己一眼,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李胜提起去年冬天,轩忻城想起了自己常常和牧清到梅园去赏雪赏梅,他站起身:“朕今晚,就去看看梅花吧!看看今年跟去年相比,可有什么改变!”
还没走到梅园,一阵阵清冽的梅香就扑鼻而来。轩忻城从那阵阵的香味已经可以想象那片梅花开得该有多么鲜艳了。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是去年赏梅的时候牧清吟出来的,轩忻城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这句诗。一任群芳妒,她自己,也是这样吗?
整个园子的梅花依旧,但是身畔之人不再。轩忻城默默地走过去年他们曾经走过的梅树之下,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觉,他竟然就走到了冷宫门外。身体的指引从来都比思想更为直接吧?心里想着,身体就已经先表现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胜已经没有再跟在自己后面了。这样也好,轩忻城想。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大部分的灯已经熄灭了的屋里,只有牧清读书的房间灯还亮着。
传出的那个清脆但是带着无限忧伤。轩忻城连忙轻轻地走到窗下隐藏起来,他担心还没睡的牧清会发现自己。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牧清缓缓地念着,轩忻城静静地听着。她这首诗,在他听来是那般的像描述自己。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信泽承恩时。”当初自己对牧清也是这般,愿意把那些别的妃子都得不到的心思全部都给她,只要她开心只要她高兴。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光,长夜再也不曾觉得漫漫难熬,自己何尝不是希望能够不早朝?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星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垂泪!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牧清念着的时候,轩忻城就在窗外听。牧清念的这首长诗,何尝不是在写尽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可悲的是,最后诗里的女子死了,而现实当中,轩忻城也把牧清打入了冷宫!
那个君王不寂寞,哪个君王不狠心!可怜千百年来那么多的女子,仍旧为了他们,付出自己的真心和爱情,现出自己的一切!不要等到失去后才珍惜!否则几年之后仍旧是“魂魄不曾来入梦”!
轩忻城听得满心怆然,而屋内的牧清,念完之后,也是泣不成声。“此恨绵绵无绝期”!这是多深的恨,才让那个说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的女子,最终觉得“天长地久有时尽”呢?
轩忻城再也顾不得别的了,什么自尊和骄傲,什么帝王的面子,他都放下了,他坚定地往屋里走去,他要把屋里那个纤瘦的女子脸上的泪水擦干,搂进自己的怀里,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当轩忻城推开门走进牧清的房间,牧清似乎是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会来了?”她脸上的泪痕犹未干,一张素颜的脸有点苍白。
他走近她,轻轻伸出手帮她擦干眼泪,心疼地说:“我都听到了,你刚刚念的那首诗,我全都听到了。这就是你的心声吗?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
看到轩忻城疼爱的眼神和温柔的动作,牧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肩膀开始颤抖,虽然拼命咬住嘴唇,哭声还是溢了出来。“轩忻城……”才说了三个字,她就说不出其他话了。她扑进面前这个男子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冷宫里其他的人都被牧清的哭声吓到,醒了过来,当他们披着外衣匆匆走进牧清的房间,竟然看到轩忻城的时候,更加是大吃一惊。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皇上来了,这就意味着小主一定是重新得到皇上的心了。他们慌忙地行了礼,再次退下了。
轩忻城搂住牧清,感觉她本来就不够丰满的身体,此刻更加瘦削了。肩膀的骨头硬硬的,烙得他的手心生疼。他静静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够哭累了才停下来。
“这些天,委屈你了……”轩忻城看到牧清收住了哭声和眼里,内疚地说道。
“我想我也错了……我不该那么倔强……”牧清似是有了觉悟。
“没事就好,快点睡吧,不早了……”轩忻城摸到牧清的手,冰冷冰冷的,他拉起她的手放到总觉得脸上,帮她呵气暖着。
“你陪我吧……”牧清竟然撒起娇来了。轩忻城笑笑,抱起她往床上走去。
第二天,轩忻城下旨,牧清再次搬回承欢殿,并且升了她的品阶,现在的牧清已经是后宫三妃之一,不再是牧小主,而是萍妃了。
小顺子小圆子和秀和他们一面都在为牧清能够重新回到承欢殿高兴,一面也为再次回去,他们八个人已经变成了七个人,丝雨再也回不去而感到伤心难过。他们都隐约知道,皇上晚上来到冷宫,应该不是偶尔,而是牧清的努力。
丝雨离开之后,牧清曾当着大家的面狠狠地说:“丝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一定不会白白失去了生命,那个害死你的人一定要血债血偿!”大家都感到有点害怕,这个牧清,不太像往常他们熟悉的那个温和又大胆的牧清。
确实,轩忻城之所以会来到冷宫,并且听到牧清念那首《长恨歌》,都是因为牧清的安排。牧清自己不能够离开冷宫半步,她只好让悄悄再次前来探望自己的小路子帮忙,让他跟李胜说一下,然后让李胜把轩忻城引到这边来。
牧清告诉小路子,李胜一向都比较清楚轩忻城和牧清两个人的事情,这个忙他应该愿意帮的。小路子去找到了李胜,跟李胜一说,李胜果然同意了。他也大概看得出来,虽然皇上身边有了新欢,但他心里还是没有真正高兴起来。于是,借着梅园赏花的机会,李胜故意把轩忻城带到了那边去。
轩忻城平日里虽然自己也会悄悄地到冷宫去看牧清,但这几天他都没去,自然也就不知道牧清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晚上听到牧清念诗,而且还哭得那么厉害,第二天起来,他就问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才会那么伤心难过?我几乎从来没见过你哭得那么难过,把你打入冷宫你还倔强地一言不发呢。”
牧清正在镜子前梳妆,她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身后的轩忻城:“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轩忻城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先答应我,否则,我也没话好说的。”牧清嘴巴嘟起来,似乎是要再次闹脾气了。
“好好好,朕答应你!看到你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朕心都碎了。”
“让我回到承欢殿去,给我一些权力,我要亲自去惩罚一个人。”牧清终于愿意干脆地说道。
“什么?你别乱来!否则朕是不可能答应你的。”轩忻城看到牧清的眼里流露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怨恨眼光,心里很惊异。从前的她,是没有这样的眼光的。
“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用你给的权力来做一些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替关心我的人。”
牧清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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