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东升的旭日照得人暖洋洋的,庭院内青绿的小草,橙黄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宫墙,白玉砌阶栏杆,互相衬映,格外鲜明。
一大早,洛敏在小霞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用了早膳,也依照宫规见过了承乾宫的主位。倘若说当年进宫不过十二的佟佳氏宛如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荷花,如今便是出落得迎风怒放的芍药。她那件闪着湖水一样亮光的缎袍衬得她那弯月一般的笑眼格外好看,那温柔的脸蛋似乎能随时泛出惹人怜爱的倩笑,她是玄烨的熟人、是玄烨的亲戚,却不是她的。
佟佳氏比从前更为沉稳内敛了,令她不由地想起如今身怀六甲的皇后。
洛敏行完礼抬头看她时,有一刹那的晃神,险些认不出,可是听她的声音又一如既往地温惠端良,笑容又与玄烨有一丝丝的相似,无论如何,她的心即刻便软化了。
她见过主位,也没与佟佳氏多套近乎,欠身后便转去了西六宫。昨日进宫实在疲惫,本答应了章佳氏去看她,但因触景生情而没了情致,今日见了主位,她便趁着这份闲情往储秀宫而去。
“小霞,引我去储秀宫吧。”她如今是玄烨的新选宫嫔,对各宫走向不该熟门熟路,便在出门时带上了小霞。
小霞恭顺领命,扶着她缓缓走在红色宫墙间的夹道上,偶有路过的太监宫女见到她时便低头行礼,初看与从前并没什么不同,只是称呼已经变了。
原本承乾宫离储秀宫也并不太远,只是要途径坤宁门。她在坤宁门前顿足了,缓缓抬头紧紧盯着门上匾额静静沉思。
小霞见她停步,以为她好奇,便好生解释道:“小主,这道门连接的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洛敏点点头,随口问道:“听说皇后娘娘如今怀着身孕,此次选秀都是昭妃娘娘帮着细心打点的?”
“是,昭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是最早在皇上身边侍奉的,虽说皇后娘娘怀着皇嗣,后宫一半事务交由昭妃娘娘协理,可那也是皇上敬着昭妃娘娘是老臣之女,说到底还是帝后情深意笃,这些年皇上除了频召荣贵人,最多去的便是这坤宁宫了,尤其是嫡皇子殇了后,皇后娘娘大病一场,当时皇上偏不在宫里,可在闻信后,即刻飞骑回京,在坤宁宫陪了皇后娘娘整整一天,直到病情好转,方才放下心来……。”
小霞说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旁人听了无不感天动地。洛敏却在感动之余,内心涌过一股子酸涩,或许四年过去,皇后始终陪伴,又因丧子之痛使其感情愈发深厚,也着实合情合理,她没必要为此难过,一切皆为上天注定。
“你平时也如此话多么?”洛敏忍住情绪,扭头看向小霞,小霞对上她千变万化的目光,不禁浑身一颤,“扑通”下跪:“奴才该死!是奴才多嘴!”说着她便要掌嘴,洛敏却道:“无论好坏,在背后议论主子总是不对,今儿我便当什么都没听过,你起来吧。”
“谢小主宽宏大量!奴才再也不敢多嘴了!”小霞连连磕头,她只是艳羡帝后情深,不想一时忘情竟在她跟前多说了几句而忘了宫规教导,好在新小主不多计较,否则只怕被送去慎刑司小命难保。
“走吧。”洛敏淡然一语,微微阖了阖眼,离开了坤宁门。
停在储秀门前,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朱红大门,横竖九路的金黄门钉在阳光的照耀下令人一阵晃眼。再仰望檐下匾额,不禁思绪万千。
一百多年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将迎进一位新的女主人,与如今居住在此的宫嫔一样,成为大清皇帝的后妃之一。只是到时候,后世的人们再也无法见到储秀宫前的这道门,只能对着连接储秀、翊坤二宫之间的体和殿,遥想何人走过于此……
洛敏让小霞轻叩青铜门环,历经岁月沧桑的古老朱门“吱呀呀”缓缓打开,门后迎来储秀宫的掌事太监,太监没有见过新小主,却认得洛敏是小主妆扮,便恭顺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常德见过小主。”
洛敏免礼道:“我是来见芮贵人的,麻烦常谙达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承乾宫的姊妹便可。”
“嗻!”掌事太监常德也不多嘴,即刻办事。
不消一会儿,常德出门迎人,洛敏跨进金光灿灿的储秀门,路径储秀宫的庭院,只见两棵参天古松郁郁苍苍,给这极少绿色的古老宫殿带来几分生气。常德引她踏上两尊青铜鹿龙之间的汉白玉阶,跨过储秀宫东配殿的门槛。
储秀宫也为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前出廊。檐下斗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东西配殿为养和殿、缓福殿,均为面阔三间,硬山顶。章佳氏便住在养和殿中。
洛敏才跨入养和殿门槛,便在寂静中听到一声低低的哈欠声,继而对着她笑道:“姐姐,你来了。”章佳氏伸手拉她,两人面对面握臂相互肃了肃,算是见了礼,随即又一同坐回南窗炕榻,由近身侍女粉儿看茶后,洛敏看着她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容皱眉道:“怎么?你昨夜睡得不好么?”
章佳氏半垂着眼帘笑道:“许是离家不习惯,这屋子又太过宽敞,夜里总叫人不能安心。”
洛敏正要了然点头,粉儿却在一旁说出了实情:“小主哪是睡不好,是叫那正殿的人闹得一夜未宁!”
“粉儿!”章佳氏凌厉扫了粉儿一眼,粉儿惊得又不敢多嘴了,默默站在边上。
洛敏觉得事有蹊跷,便又细问:“你若当我是姐妹,便把实情统统告诉我。”
章佳氏温良一笑,以她的聪慧,自己当真是瞒不住的,便轻声道:“原以为时光匆匆,风雨可歇,不想却是风雨不断。”
“你是说……那正殿住的人……是她?”洛敏微微惊讶道。
章佳氏点点头,“昨儿下午她住进了储秀宫,才跨门便嫌自个儿的宫室偏,不就是个贵人,如今都是一样的,能留个正殿给她已是皇恩浩荡,哪知她为此闹了一晚上,这才没睡安稳。”
洛敏蹙眉,不想章佳氏竟与那骄横跋扈的瓜尔佳氏住在了一起,她与瓜尔佳氏在外结怨,如今一同进宫,自己庆幸却连累了章佳氏,不禁担忧道:“这事儿都没人管么?”
“现下这宫里也就我和她二人居住,谁敢去管,再言了,我也不想给姐姐多惹事端,就让她闹吧,闹得越厉害,我便越清净。”
洛敏单手握住她,一脸愧疚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章佳氏覆上她的手,摇摇头道:“姐姐何出此言,那是她蛮横无理在先,这点小事儿我还能忍,若我不能忍,怕是这整座西六宫都没法忍了。放心吧,紫禁城里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章佳氏也是个懂得大义的主,只是真不知能否好起来,今非昔比,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果真是回不了头了。
“对了,大夫说姐姐的手掌尚未痊愈,不宜过早拆布,姐姐怎如此不爱惜自己?”章佳氏转了话头,执起她的右掌左右端详,看着上头淡淡的红印,心里一阵心疼,“好在宫里头尚有太医,姐姐还是传个太医来瞧瞧才好妥当。”
“不碍事,只是觉得使不上力,想必过些时日便能好,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去请太医。”洛敏无所谓地笑笑。
“可若是他日皇上想要召幸……。”章佳氏谈及此,便不自觉地红了脸,没再把话说下去。
洛敏却在此时一晃神,旋即又恢复常态,半垂着头好似羞涩道:“若真要召幸,不论家世、品貌,也是芮妹妹在先。”
“姐姐哪里话,家世、品貌固然重要,那也要看皇上喜好。”章佳氏莞尔一笑,也不与她见外,凭心而论。
是呀,也要看皇上喜好……真要如此期盼,当真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洛敏又与章佳氏聊了几句便告辞而去,日头已然高起,此刻的储秀宫也比她方才来时更为热闹,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东奔西走,手上端着花盆,像无头苍蝇似的。
洛敏站在庭院中,小霞拉了个太监便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奴才见过小主。”那太监见着洛敏先是行礼,随后便回:“回小主,咱们小主不喜欢这院子里的花,便命奴才们给挪个地儿。”
这储秀宫里里外外的装点原是由内务府事先为迎新选宫嫔而打理好的,其余宫里的嫔妃尚未因自身喜好挪动宫中装饰,她一来倒是尽显刁钻,瞧这性子,想是不用忌惮也无妨。
洛敏朝那太监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储秀宫。
洛敏自顾自走在夹道上,按照原路返回,没让小霞近身搀扶,在这深宫大院里,寂静万分,只有头顶的黄莺低啭,脚下踏声“橐橐”,正要转弯走上坤宁门与宫后苑的那条夹道,只闻前方传来一阵阵苍劲低浑交杂温婉笑意的攀谈声,继而“呱嗒”一声,她顿足,又伫立良久,待回神,那道上已然无人。
“小主,好像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墙那头……咱们……。”小霞偷眼瞧了洛敏一下,只见她脸色微白,又转言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小霞立即站到她边上扶住她,“若小主觉着身子不适,奴才这就扶您回宫去请太医!”
“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想必皇上与皇后眼下也不想人去打扰,咱们走吧。”洛敏深吸一口气,举步向前,进了拐角,果真是再无一人,那一刻她离他如此之近,她本可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像从前那样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她回来了,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她犹豫了,也不能,她的肉身是郭络罗氏的,她会惊扰圣驾,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主,您瞧!”小霞忽然一叫,伸手指向前方一丈不远的青石地,只见那地上静静躺着一个类似香囊的东西,黄黄的,又像是褪了色的旧物……
“小主,是个绣了菊花样子的香囊,该是皇上的。”洛敏反应不及,小霞已拾了到身边让她瞧,那一瞧,真是把她的魂又夺走了!
菊花样子的香囊……顷刻间,一双秋水明眸涨满殷红泪意,她怎会不认得此为何物,又怎会忘了那一年的七夕……他一直留着,一直留着……总算,不枉她历经万般波折。
“这香囊看着虽旧,能留在皇上身边定是极为重要的,你赶紧送去乾清宫归还!”洛敏收拾了心情,迟疑了一下又将香囊递给小霞。
小霞欠身领命,却又道:“那小主……。”
“你赶紧去吧,我认得路回去。”洛敏淡淡催道。
“是,奴才去去便回。”
洛敏看着小霞匆忙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夹道上,神色复杂地伫立了许久,纵然思君成狂,此刻也无法鼓足勇气与他对面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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