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信一早是咳醒的,有带着潮气的凉风不断刮过来,让他一阵阵止不住地咳。
咳得喘不过气来,脊背和肋间还没好利索的伤隐隐作痛,却始终没听到那女人的一点儿动静。
一丝埋怨刚从心里生出来,南宫信突然意识到他居然有了依赖那个女人念头。
他从记事起就没断过病,但只要意识还清楚就都是他自己在照顾自己,不依赖任何人。这是他父皇的意思,也是他母后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哪怕这三人对于这件事的初衷是完全岔到三下子去的。
这些日子来,他却好像是喜欢上了这女人的照顾,几乎算是上瘾了。
她在,一切都感觉很轻松很舒服,哪怕她实际照顾人的水平不比刚进宫的小宫女好多少。
轻牵起一丝五味杂陈的笑,待咳得轻缓了些,慢慢撑身坐起来,掀了被子坐到床边摸索着穿了鞋袜。
感觉着风向,应该是窗子开着。
这样的湿气,这样的声响,这样的时节,应该是要下场大雨了。
脑子里一边给那份今天必须亲自呈进宫里的奏报北堂墨抵京的折子打着草稿,一边下床来想过去把窗子关上,刚站起身来就一阵晕眩,没来得及扶住任何东西就实实摔在了地上,几乎能听见自己五脏六腑碎裂的声音。
这一摔,伤处疼痛愈烈,周身发麻,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身子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好像是明白了那女人为什么会有胆子一个人去见两个来者不善的大男人。
答案刚从脑子里闪过,就听到那女人带着火气时标志性的声调。
“我的神啊!”
被北堂墨拉出去密谋了俩钟头而已,这人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想扶他回床上躺着,他却非要到桌边坐着。
拧不过他也不敢跟他拧,彦卿扶他坐好,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手边,赶紧过去把窗子关上了。
原来跟绮儿吩咐过要每早给屋里开窗通风,估计绮儿当家管事儿之后也这么跟下面的丫鬟吩咐了,只是不知道这些丫鬟是不动脑子还是脑子动得忒多了点儿。
秋天里马上就要下雨的阴冷天儿,明知道屋里躺着个病人,居然把靠湖的窗子大开着就这么不管了!
脊背和肋骨的伤疼得莫名得厉害,这么坐着都觉得吃力,手肘使尽了力气撑着桌面才能稳住身子,冷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滴,一时抽不出力气回她一句什么。
以为这人是因为自己把他一个人撂这儿生气了,加上刚跟北堂墨合伙商量要瞒着他的事儿,不由得心里发虚,过去扶住他赶紧道歉,“对不起,北堂墨拉着我发了半天牢骚,不知道你这么早就醒了。”
听到北堂墨的名字,南宫信微愕,脸色显得愈发难看。
彦卿紧挨着坐到他身边,让他倚在自己身上,一手扶他,腾出只手来端了杯子把水送到他嘴边,这人却把头偏开了。
这人着火点不少,但还不至于就因为这么大点儿事儿生闷气。
不是又被他看出来撒谎了吧……
但她这回分明没撒谎啊,只是陈述了小部分事实,忽略了大部分事实而已。
这回可不只是瞒着他见人的事儿,彦卿忙道,“不许生气!”
疼痛稍轻,南宫信不着痕迹地挣开彦卿扶他的手,勉力坐直了身子,用咳得发哑的声音道,“没有……。”
“不许撒谎!”
他这副样子就是他生气时候的标准模样,没见过几回,但绝对印象深刻。
“真的,没有……。”南宫信轻蹙着眉淡淡然地把话转到另一边儿上,“北堂墨,他向你发什么牢骚……。”
不知道他气什么,但这么听着他确实不像是在生她的气,彦卿稍稍淡定下来,扯起来也就跟真事儿似的了,“抱怨女人的事儿,跟你发牢骚你听吗?”
这回他还真要听,“什么事……。”
“没大事儿,”彦卿把所有大事儿都过滤掉,留了个最小的真事儿道,“就是昨儿晚上他跟如沐俩人在屋顶上看星星等日出,结果如沐整晚上都在念叨你,让他一郁闷一走神儿差点儿从房顶上掉湖里去。”
南宫信禁不住露出点儿笑意,“你不吃醋吗……。”
看南宫信脸上总算露出了点儿笑模样,虽然笑得很勉强,还是让她长长舒了口气,“你可是那种往那儿一坐一声不吭就能招蜂引蝶的货色,要是这样儿我就吃醋,那下半辈子我也甭吃别的玩意儿了,光吃醋就撑死我了。”
突然想起北堂墨昨晚的话,南宫信苦笑。
这女人没准儿真是属狗的。
见他还在出冷汗,彦卿递上方绢帕,担心道,“刚才伤到哪儿了没?上床再躺会儿吧,还早呢。”
南宫信摇摇头,“帮我备笔墨,有份重要的折子要写……。”
说起折子,彦卿突然想起来,“对了,北堂墨让我拿给你一本折子,说什么这事儿他写更合适,让你别写了,省点儿力气干其他的。”
南宫信微愕,“折子在哪?”
彦卿把刚才进门随手扔桌上的折子拿给他,南宫信没接,“帮我念……。”
这人不办完正事儿反正是不安心,还不如帮他早干完早了事,但刚打开折子本彦卿就傻那儿了。
这么些日子了,楷书繁体字她已经基本认得了,行书也认得个七七八八,偏偏那缺德的北堂墨写的就是她一个字也认不出来的地地道道的狂草!
听她半天没出声,南宫信不禁催问道,“怎么了?”
“呃……。”彦卿略隐晦地道,“那个……我给你叫个学问大点儿的去啊。”
“不可……。”南宫信忙拦道,“这折子关系重大,暂不可让人知道……。”
从边关回来彦卿就发现,打江北出事后在办公合作伙伴里他就谁也不信了。
“我有法子让你自己读到,”彦卿道,“但你得先回床上躺着去。”
南宫信不应声。
“我可提醒你,北堂墨不在府上,你要不听我的就自己想辙吧。”
又是一愕,“他去哪儿了?”
“说是带如沐出去见见世面,让她知道世上好看的男人不只你一个。”
不知道这话是北堂墨哄了她还是她在这儿蒙自己,想着北堂墨的来意,南宫信更急着读那折子,就只能由着她又躺了回去。
彦卿把折子展放在他身上,拉起他的手,让他食指指尖点在纸面上,握着他的手沿着纸面上的字迹一个个慢慢划过。
记得他说过,他当初就是这么学写字的。
显然这招有用,南宫信眉宇间的焦灼之色随着他指尖在纸面划过渐渐散去了,划完最后一字后,彦卿松开了他的手,南宫信一本正经地说了声“谢谢”。
彦卿把折子折好放在他枕边,“这话还是留着跟你父皇说吧,如果他肯让你好端端回来的话。天还早,你再睡会儿,时候差不多了我叫你,不会误了你进宫办正事儿。”
南宫信微怔,他不记得跟她说过要进宫,她居然已经猜到了。
“你别这么一副表情啊,看着跟闹鬼似的。”
南宫信轻轻蹙眉,“刚还说我是神,现在又成鬼了?”
“什么时候说你是神了?”
“进门的时候,你说我是你的神。”
“……。”
送走这神之后,彦卿第一件事就是到贺仲子办公室去要一样东西。
北堂墨说他要看南宫信从出生到现在的病历。
看那人的身子骨,光贺仲子手里的病历估计就得有几大本吧。
贺仲子跟一般当医生的一样,虽然就围着这一个病人转,每天还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她到的时候贺仲子正抱着本医书狂抄着什么玩意儿。
“贺先生,”彦卿毫无负罪感地进去,但有求于人,还是乖乖儿地行了个礼,“为解殿下的毒,彦卿需要借殿下以往的病案看看。”
贺仲子抬起头来,“你不是不会看医案吗?”
“刚学会。”
现在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了。
贺仲子半信半疑地瞅着她,“你真有把握能为殿下解毒?”
“有把握就不用看病案了。”
这倒不是胡诌,估计北堂墨要看他的病历也就是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
不知道贺仲子是有保护病人隐私的意识还是打心眼儿里仍然觉得她不靠谱,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搁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随我来吧。”
贺仲子掏出把钥匙,走到办公室西墙的一个小门边上把门打开了。
之前一直以为这里面是贺仲子住的地方,还觉得一个半大老头给自己房门上锁挺搞笑的,进去才知道这里面居然是个档案室。
屋子不小,是被七八个档案架子塞满的,架子上整整齐齐摞满了或新或旧的病案本子,打眼看过去跟小型图书馆似的。
贺仲子把她带进去,一声不吭转身就要出门。
“贺先生留步。”彦卿叫住贺仲子,眼睛扫过这片没有任何分类标签的架子,“这些……哪些是殿下的啊?”
“都是。”
彦卿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这里不到上千本也差不多了,都是他一个人的?!
这人真的是神吧,不然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贺仲子转回身来,轻蹙眉看着满当当的架子道,“从里到外,是殿下母妃怀胎三月起直到现在的病案。”
从他母妃怀胎三月?
彦卿忙道,“您见过殿下的母妃?”
贺仲子轻点了下头,低声道,“我原是太医院的医官,自兰妃有身孕起就奉旨听她吩咐……殿下是我接生的。”
兰妃,哪个地方哪任皇帝后宫里估计都会有个叫兰妃的女人,但现在听着这个被叫烂了的封号她却能想象得出来这个兰妃如兰的气质。
彦卿还等着他往下说,贺仲子却到此为止了,“殿下的病案全在这儿,要看什么就看吧。”
“等等,”彦卿再次拦下贺仲子,“贺先生,这些我恐怕得拿回去看。”赶在贺仲子拒绝之前,彦卿道,“您知道,府里能照顾他的人不多。”
从南宫信被杖责之后,能近身照顾他的就只彦卿一个人,连绮儿也只能为他做些边边角角打下手的琐事,现在整个府里都知道这女人此前虽作恶多端,如今虽是贱奴的身份,却是比贺仲子对他们王爷性命更为重要的人。
她还没意识到这些,只是今早这一出让她知道她得在他身边呆着,但贺仲子清楚得很。
咽下了之前要拒绝的话,贺仲子轻叹了一声,扬了扬手算作同意了。
“多谢贺先生,我这就请人来搬。”
彦卿一拜要走,这回是贺仲子把她叫住了。
“慎勿让外人翻阅,若被有心人利用,恐殿下会有不测。”
北堂墨,不算是外人吧。
“贺先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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