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刚透了点光,五娘就起了身,先是沐浴了一番,才坐在妆台前由着丫头折腾,五娘特意让人梳了高髻,插戴了几支金镶宝石的步摇珠钗,又化了重妆,便让人开了门,进到西侧间见两个姨娘。
两个姨娘如今日子倒也过得不错,既不用日日来五娘面前请安,五娘也不会如何苛待,只是到底是太过寂寞了些,五娘不过是小半年不见,人就像憔悴不少,就连脸上扑的粉似有些遮不住,再比上屋里围绕着三人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不用五娘说,两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五娘倒是心情甚好,笑吟吟的看了看两人,方道,“这些日子一直忙,倒委屈了两位姨娘,如今总算抽出些空闲与姨娘们说说话,如何?近来可都好?”
姜姨娘一如既往的转头看了谢姨娘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做入定状,还是谢姨娘笑了笑,先开的口,“日子倒也好过,日日做些绣活打发时间,再就是种些小花小草,前些日子给夫人做了几双鞋,也不知合不合脚,花样都是奴婢翻了新的,夫人可要一会儿看看?”
这话可就透了十足的乖巧,五娘自然要给些面子,闻言便笑道,“也好,近来忙走路也多,不知不觉几双鞋都有些磨了,谢姨娘这真是及时雨呢!”
五娘身为忠勇侯世子夫人,又是国安侯薛家的嫡次女,莫说几双鞋,就是日日穿新的,也不过就是件小事,如此说,不过是给谢姨娘体面罢了,谢姨娘自然也清楚,闻言眼睛一亮,面上更是恭敬了几分,“承蒙夫人不嫌弃,奴婢日后定常常练习针线,多想些花样儿。”
五娘摆了摆手,随意道,“总想着我做什么,也给你们做几件衣裳才是正经。”说着转头看了锦绣一眼,又续道,“昨儿个让几个小丫头整理小库房,倒翻出几匹好锻子来,我一向不喜这花哨的颜色,姨娘们拿去做衣裳吧,最近天气这么好,老穿的暮沉沉的,也着实不应景。”
五娘这还是第一次与两位姨娘如此和气的说话,更是皆连的给体面,两人高兴之于也透了点担忧,谢姨娘犹豫了一下,才陪着小心道,“多谢夫人体恤,衣裳都是够穿的,平日里夫人赏的料子又多,如今还有几匹搁着没有裁开,这样的好料子,倒不如给了夫人身边的丫头也好。”
五娘是怎么也没想到谢姨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笑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但凡我身边的丫头,没一个爱这样鲜亮的颜色,更何况她们的衣裳也是多的穿不完,还是两个姨娘拿去吧。”
五娘这话一说,不论两个姨娘,还是侯夫人送来的几个丫头,都不由自主的向五娘身边伺候的两个大丫头看去,一个着了芽绿掐腰褙子耦合裙,一个是竹月挑丝梨花褙子,虽然颜色都是不打眼的,可若仔细了看,也能看出一点不同来,这料子质地柔滑光亮,只看一看,就能瞧出里头的好来,顿时几个小丫头露出一点艳羡的目光,就是两个姨娘,也多多少少有些动容。
五娘见要的效果已到,也就不再扭捏,让人拿了料子出来亲自递给了两个姨娘,又好生说了几句,才让两个姨娘退下去了。
至于那四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五娘也无心应付,让锦绣安排了差事,又指了几间住处,便不再过问,眼见时辰不早,忙带了锦玫去福安居请了安。
侯夫人近来一直休养,今儿个同往日一样不过说了几句就回去休息,倒是老太君一脸笑意,特地留了五娘下来说话,“那几个下人,你可想好怎么处理了么?”
五娘抚着涂了豆蔻的指甲,想了一想,缓缓的答,“依孙媳儿的意思,大抵是要严惩的,毕竟这失责之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的,不然咱们这一大家子,日后岂不是出个门都要提心吊胆?侯英之所以这样大胆妄为,无非是仗着在侯家时日长了,若是姑息,以后下人们有样学样,这个家也就不用管了。”
老太君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五娘才又说下去,“侯英如今断了腿,自然不能在府里管事,不如就打发出去吧,底下那么多庄子,总有合适他的,至于这姓氏……。”五娘犹豫了一下,才道,“不如就让他随了原来的姓氏,祖母看可好?”
五娘这主意,认真了说,的确是惩罚的小了些,可要再仔细想想,将一家子人都赶出侯府,也是断了其在府中的根基,这草一离了大树,还不是任风吹雨打?更何况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这厢一失势,还不知暗地里要吃多少苦头。
老太君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笑容里便带了丝丝满意,“论理犯下这样的错,是如何都留不得的,只是念他在府中服侍那么多年,才留其性命,你这样很好,只是他这一家子读书识字的也不在少数,这人多嘴一杂,难免说些不该说的出来,你送些酒去,也当是践了行了。”
五娘心下一凛,好半晌才缓下来,看老太君的眼神,不觉中又多了些其他东西,到底执掌侯府那么多年,纵然人老了不堪受用,可该狠的时候,却仍旧一点都不心软。
老太君似是察觉到五娘的目光,拍了拍五娘的手背,复又笑道,“今儿一起我可就听说了,你这清冷的院子,着实热闹了不少,只是你一惯爱静,这厢可受得了?”
侯夫人的动作,是个明眼人就看的出来的,五娘也干脆大大方方的,含笑回道,“两个姨娘都是喜静的性子,都是极好相处的,就是几个丫头……。”五娘特意停顿了一下,才续道,“大约年纪小了些,都爱贪新鲜,待过了这一阵子,也就好了。”
老太君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可脸上的笑容,却有些耐人寻味,不满里头又夹了些欣慰,五娘忍不住在心底想,莫不是老太君也望着自己这一对婆媳不好?只是转念想起老太君和侯夫人的关系,又恍然大悟起来,婆媳自古都是难相处的,若是自己和侯夫人太和睦了,只怕老人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出了福安居,五娘又去了乐安居一趟,便到了垂花门处,开了一间平日里供值班婆子丫头歇息的抱厦,让一众丫头收拾好了,又煮了自己最爱喝的花茶,才让人将锁住的一干仆从,一个一个的提上来。
论理三太太既然处置好了,五娘自然不该过问,可这其中疑点甚多,五娘不亲自过问一番,心里着实不安。
第一个提上来的自然是侯英,侯英是侯家的家生奴才,自幼就跟着老国公跑腿,大约是模样生的好性子又是机灵的,便被老国公一直带在身边,就是后来去边疆驻守,也是带着去的,大抵就是这样,才让侯英觉得自己与旁的奴才不一样,平日里行事不止带了三分傲气,就是对着主子,这面上的恭敬,也多了些敷衍,就看敢瞒着伤势让自己侄儿顶替一事,大约就能猜出是怎样一个荒唐的人了。
侯英一进门,倒让五娘意外了一下,大抵这个年纪的不是一把白发,就是留了一从胡须,反倒是这个侯英,不止面泛红光,就连头发也只半白,若不是五娘自己清楚,怕是也不相信这样一个人是近六十的年纪。
五娘想起三太太的话就有些愕然,这个年纪了还想着去驯服野马,果然是同旁人太不一样。
五娘悄无痕迹的打量了一番,便直接道,“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一遍。”
侯英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的世子夫人很不在意,可到底还是将事情经过,又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出来,五娘很认真的听完,可到底也没寻出破绽来,又问了侯英几句,才放了人下去。
五娘捏着手中彩绘孩童闹春的茶盏,看着锦绣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莫非真是个意外不成?”
锦绣也细细想了一番,半晌才摇了摇头,五娘又将余下人也一一提上来问了,可得到的结果与三太太的也一般无二,五娘只得放了人下去,自个儿捧着一卷由丫头整理的供词细细推敲,直到午饭时分锦绣来催了,才放下供词,一边吃着,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锦绣,“依你瞧,这些人的底,我要不要去起了来看一看?”只是才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重审一遍已经是有些过了,若是瞒着老太君侯夫人再去起这些下人的底,莫说容不容易,就是三太太那里,怕也要得罪了,五娘想了想,还是按下不提,待自己真正掌了家,再拿出来过问一二。
五娘用了饭又睡了一觉起来,便让人套了马车打发了侯英一家回去,至于这酒,五娘自然是没有忘了,让锦绣亲自看着喝了,才让人上的路,而侯英的侄儿,五娘却是一点没有手软,一碗毒酒下去了事,这样疏忽险些要了自己命的下人,五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姑息。
此事了了后,五娘又过了一阵平静日子,便迎来了老太君的大寿。
去年老太君也是过了的,只是不是整寿,害怕折了福气,便没有大操大办,今年不用老太君说,几个妯娌私下里就商量了开来,侯夫人伤口尚没有愈合,这操办的事,就落在了五娘头上,好在老太君是极体恤这个孙媳儿,不仅点了三太太从旁帮衬,更是让身边的老妈妈,将府里有些体面的管事全都敲打了一遍。
因老太君的辈分,离大寿尚还有大半个月,族里一些住的偏远的,便已然乘船进了京,好在侯府人口不算多,这待客用的倒也充足,五娘刚和三太太商定今年请麒麟班的过府,人还没走进谨德堂,锦绣就急匆匆的迎上来,“方才尚书府的人报信,三姑奶奶今早魇着动了胎气,难产已近三个时辰,御医也去了,只是怕……。”
锦绣还没说完,五娘就微微有些站不稳,身边的人忙扶着五娘找了个亭子坐下,待五娘稳了稳神,才又道,“方才睿少夫人还打发丫头来问,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五娘勉强压下心底急躁,问道,“母亲可去了?”
锦绣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大太太只派了姚妈妈去。”
五娘一咬牙,忍不住愤愤,到底是孝顺了她十几年的女儿,这个关头,连去看一看都不愿,当真是冷漠的让人心寒。
锦绣看五娘脸色不好,忙又道,“睿少夫人,四姑奶奶都去了,就是二姑奶奶快到了临盆,派了身边亲近的丫头来。”
五娘猛地站起身,道,“走,去报了祖母和夫人,我们也去看看。”
老太君侯夫人倒是应的快,五娘回谨德堂换了件出门的衣裳,便乘软轿又换了马车,直往杨尚书府而去。
睿大奶奶和四娘正在侧间枯坐,一见五娘立即迎上来,“五妹妹总算来了,三妹妹这都四五个时辰了,偏偏还是没有消息,真是要急死人。”
五娘等不及落坐,就开口问,“好端端的怎么会魇着了?三姐向来是个睡眠极好的,这一睡着可是打雷都惊不醒的。”
睿大奶奶纵然有些焦急,可还是忍不住弯了一弯嘴角,道,“五妹妹这就是有所不知了,这一有了身孕,许多习惯与从前都不一样了,本就容易浅眠,更何况是这个月份,只是到底也要叫了丫头过来问一问,什么时候不好魇着,偏偏到临盆了才出了事。”
话虽这样说,可到底也没喊人过来,毕竟这个时候多少的丫头了都是不够用的,几人也不好在这个关头徒增麻烦。
三人虽说有些日子不见,可这个时候,谁也没说话的心思,五娘呆坐着,又忍不住走了一走,正要遣人去问问,就听外面突然嘈杂的很,三人立时一阵紧张,一会儿就有个丫头进来道,“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五娘忙口中默念着谢天谢地,三人对视一眼,喜的还来不及说话,就有个丫头又急火火的冲进屋来,“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是个双胎。”
五娘大喜过望,就是睿大奶奶也一脸喜色,笑道,“三妹妹真是有福气,这双生胎可真是难得很。”
四娘也符合着道,“可不是?待日后得了空,可要和三姐取取经。”
就是五娘也忍不住一展愁容,欢快道,“三姐这真是该打,白让人担心了一场,日后见了她,可不得讨些好处?”
三人你来我往的聊了许久,五娘忍不住脸色一变,又急了起来,“按理说早该有消息了,怎么都过去了这么久,还没生下来?”说着就打发了锦玫出去,一会儿的功夫锦玫就回到里间,脸色比起方才,难看了许多,五娘连问了两遍,才吞吞吐吐的答,“接生的婆子说,三姑奶奶这第二个是个死胎,在肚子里太久了……。”说着看了看五娘的脸色,又道,“不过好在是个女孩,已经拿去埋了。”
“龙凤胎。”五娘半晌才徐徐开口,“多好的福气,偏就……。”
睿大奶奶也有些不忍,可嘴里却是宽慰着,“好在还有个男孩,再说三妹妹这样年轻,日后再生一个姑娘就是,五妹妹先别伤心,我们去瞧瞧三妹妹。”
五娘轻轻叹了口气,便起了身,同睿大奶奶四娘一起进了里间。
三娘大约是累的很了,正睡着,五娘细细看了三娘的脸色,又瞧了瞧刚生下的男婴,嘱咐了三娘身边丫头几句,才满腹心事的回了谨德堂。
大约是看出五娘心情不好,平日里热闹的院子也静了下来,两个姨娘都躲在房里不出,就是侯夫人送来的四个丫头也远远躲了出去,并不敢上来触霉头。
锦绣是五娘最亲近的,也就不避讳,直接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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