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让人闻之色变的瘟疫渐渐平息下去,但是流民问题仍然没有彻底解决。为了生存,有些灾民甚至开始逃向他国。吴、晋、陈三边境每日都有魏国百姓越境,他们中的少部分成功了,大部分被守军抓回。魏王闻言勃然大怒。下令凡是越境叛国者一律腰斩。带头组织民众叛逃者诛灭九族!这道命令一下,举国哗然。
陈梓坤揣摩时势,便让苏放拟了一封国书痛斥魏王:大梁天子仍在夷州,天下四王皆为诸侯之王。庶民无论流向何国,都在大梁国境。民如流水,当任其自愿流动。百姓奔逃,君不自省已身之过,反无端加极邢于百姓。如此暴虐之君,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国书的内容迅速在魏国境内流转。无独有偶,晋王也趁机发檄文讨伐魏王,遥遥声援陈王。并传令边境守军大开国门,欢迎魏人入晋。陈国边军甚至派骑兵护送魏人入陈。
陈晋两国国君的檄文和诏令同时也极大的刺激了魏国的富商豪绅。此时,魏国烽烟四起,魏王数次加税,这些富商豪绅的日子愈发难过。但他们又不像平头白姓那样无所顾忌,正当他们犹豫难决时,陈王的檄文传到了大梁,不啻于给他们当头一棒:大梁仍未灭亡,虽然梁朝王室后裔远在大海的另一端,但,毕竟还在。如陈王魏王晋王之流,统统不过是自立的诸侯王,无论他们流向何国都是在大梁国境,何来叛国之说?如此一说便将他们,——一般是指有些操守和清高的文人士子之类的疑虑也打消了。
魏国再次掀起了新的逃民浪潮。这次逃民不同于一百百姓,他们常常是几大家族连在一起,有大批家丁护院随行保护,魏地边军更是焦头烂额,连连向朝廷上表请援。刘潜再三奏请魏王用怀柔之策抚慰百姓,先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然后发明诏告知全国取消加赋。其次再割五城给晋国,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独对陈国。
但刘昂早被两人气得头昏脑涨,根本不听刘潜的谏言。他对于大魏铁骑无比自信,前次卫州大败皆是因为崔泽无能,连累三军。所以他甫一到龙关稍事休整就立即下令袭击陈军,以解心头之恨。
魏军那边商议未定,陈梓坤已经知晓大半。当晚,陈梓坤升帐商议对策。但一边数日过去了,魏军那边仍是毫无动静。陈梓坤心头疑云大起,命斥候再去打探。消息很快探到:刘昂在途中染上了时疫,刘潜以自己善守不善攻为由趁势推迟了进兵计划。并说等魏王身体好转时讨伐陈国。陈梓坤再次命士兵前去讨敌骂陈,激魏王出战。但刘潜早做好了准备,他劝说魏王将行辕建在离大前五里远的龙山,并命人特意为魏王建造了一座精巧的行宫。魏王大病未愈,军机要务仍交于刘潜处置。刘潜仍像以前一样继续坚守不出。
两军对秋天对峙到冬天,眼看着大雪纷飞,新年将至,陈军二月出征一直到十一月,整整九个月。将士们的锐气在一点点的消磨,不少士兵开始想家。陈军士气逐日低迷。甚至有将领开始委婉建言,大军虚耗无益,不若班师回朝,以便来年再战。陈梓坤犹豫不决,一时难以决断。只好再次找萧舜钦和苏放商议。
三人坐在温暖如春的帐内,就着熊熊碳火商议军情。
苏放稍一沉吟,肃然开口道:“人同此情,事同此理。我军如此,魏军也是一样。当此之时,大王不可急躁,可静静待之。”
萧舜钦轻轻咳了一声,也哑声说道:“苏大人言之有理。魏军的情形也比军好不到哪儿去。还有就是,魏王气势汹汹而来,如今一病数月,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折返大梁。大王这几日让将领好好抚慰士兵,带到雪消天晴,魏军应该会有所行动……。”话未说完,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陈梓坤连忙召军医进来,乐山扶着他回营帐歇息。
当晚,陈梓坤命令伙房杀羊宰猪犒赏三军,并多发放了两月的兵饷,接着她又召集将领严肃训话,不得再提退军之事,违令者军事从事。三军将士的躁动之心渐渐安定,继续像往常按时操练。
大雪仍未停止,远处的连绵群山被大雪披上一层银妆,茫茫天地,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白色。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绕营而过,显得异常的肃杀。陈梓坤在帐中静坐半晌,最后起身披衣出帐,陈剑带着几人在后随行。陈梓坤抬手吩咐:“本王就在营中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陈剑恭声答应。
陈梓坤踩着厚厚的雪层,疾步向萧舜钦的帐中走去。苏放早就挪到周威和朱晃等人的帐中去了。这座军帐只有乐山和萧舜钦两人居住,帐中空荡荡的,显得十分空旷阴冷。陈梓坤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多生几盆火?”
乐山忙低头答道:“回大王,我家公子说我们已经够出格了,不能再提额外要求。”陈梓坤深深叹息一声,挥手示意他出去。乐山躬身推出。
陈梓坤轻轻走到榻下坐在旁边的木墩上,静静看着榻上的萧舜钦,他仍在熟睡着,一双秀眉轻锁着,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他这的身体,陈梓坤也拿他毫无办法,天气一冷,他便开始经常缠绵床榻。军中大夫会诊以后,皆说他是伤了根本,只能好好调养,他们无能为力。陈梓坤本有意让人护送他提前回国,但萧舜钦却说他的身体无论在哪儿都这样,无须这样大费周折。陈梓坤也只得作罢。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欲走。榻上的萧舜钦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来。他愣怔片刻,急忙撑肘起身:“大王,微臣失礼了。”
“不,本王只是随意看看,你别起来。”陈梓坤的虚扶变成了实扶,她的手无意间又碰到了他的手指,一个冰凉一个火热,萧舜钦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急忙缩回去,陈梓坤不禁有些尴尬,她干巴巴的嘱咐了几句出帐返回。当晚,乐山被人叫去领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木炭。
两军对峙到十二月初,魏王的身体一痊愈便迫不及待的下召集众将商定战策征伐陈军。刘潜等人这一次再也没有理由阻拦。
十二月初八这日,魏军三十万大军开出龙马关,浩浩荡荡的向陈军军营进发。两军在白马山谷狭路相逢。双方交战一个时辰,陈军不敌,败退而走。魏军尾随追杀,得兵器无数,俘虏战马数千匹。魏军士气大振,乘胜追击。陈军退入白马山,据山而守,刘潜恐有埋伏,鸣金收兵。魏军首战大胜,魏王不觉精神大振,他得意的对众将说道:“陈军如此孱弱,卿等因何畏敌如虎?”
众将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刘潜据理力争道:“臣启我王,陈王用兵向来虚实不定,诡计多端。陈军此次很可能是诈败。请大王三思慎行。”
魏王面色忽地阴沉下来,他冷笑一声道:“明日本王亲自出阵,看陈军是诈败还是真败!”说完,他大袖一甩,撇下众人回行宫去了。众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次日中午,魏王刚到军中,就听见外面战鼓隆隆,喊杀震天。他登上塔楼遥遥眺望,就见对面烟尘四起,旌旗敝天。陈军大声骂战:“刘昂小儿,还不出来受死!我家大王来报昨日战败之仇。”魏王见此情形,冷冷一笑,当下令旗一挥命令魏军主力出寨和陈军决一死战。他走下塔楼跨上战马,带着百余亲随前去观战。
今日的厮杀比昨日更为激烈。陈军想雪洗战败之耻,气势汹汹而来。魏军则是挟昨日战威余威,士气高昂。两军对峙数月,双方将士都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全部在战场上发泄出来。这一阵厮杀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双方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流城河。
魏王正在观战,忽见一股陈军将像一阵旋风似的席卷而来。为首一员大将身着短衣胡服,相貌奇特,刀法精准,所过之处,将遇将伤,兵遇兵亡。魏王心底一阵震撼,急忙命令军中猛将马隆前去迎击。两人斗了个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魏王稍稍放下心来接着观战。他的目光朝陈军中一扫,双眼骤然一亮,接着便紧紧锁定了一个人身上。陈梓坤骑着如一团如云般的炎雪驰骋在战场之中,带着她的数百亲卫亲自杀敌。她头戴亮金色的头盔,微微卷曲的黑发在风中张扬着。暗红色的绣金斗篷在冬日下灿灿闪光。魏王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狂喜和震撼,他宫中的后妃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可是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的身上既有异族女子的野性和不羁,又有女子的柔媚,还有身为王者的威严和逼人气度。三个本来相互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却被完美而浑然天成的揉合在了一起。
“江妃误我!”魏王在心底暗叹一声,他曾经向江妃问过陈王的容颜如何,江妃却说是姿色平平。
刘昂正在绮思漫想,陈梓坤也发现了刘昂,她特地向前奔驰一阵,遥遥指着刘昂大声笑骂:“刘昂懦夫,你可敢与本王一战!”
魏王登时缓过神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看到可意猎物时的贪婪亮光。当下手中长剑一挥,高声命令:“给我活捉住她!”说罢,他一马当洗,策马狂奔,直冲陈梓坤而来。
陈梓坤一愣,她没料到刘昂如此好激。她的目光飞速扫过刘昂,看到了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眸光时,她恍然明白了,对方是把自己当猎物了。她心里一阵冷笑,手中马鞭一扬,策马回奔。魏王刘昂在后面紧追不舍。
刘潜面色沉肃的站在帅车上督兵作战。忽听快骑飞报:“大帅,大王率亲兵追击陈王去了——”
刘潜大惊失色,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竖子——快、让马隆引五千精骑前去营救——”
陈梓坤带着她的卫队且战且退,像逗狗似的引领着刘昂直往白马山谷而来。恰好这时,索超的三千精骑亦被马隆杀得大败而退。马隆引五千精锐奔陈军杀来,魏军的主力紧随其后。陈军节节败退,辎重兵器丢得满地都是。
过了白马山谷,便是一条狭长的山道,通过此道便可直达陈军的大本营。山谷狭窄,陈军像人马踩踏,拥挤不堪。刘昂看得兴奋异常,令士兵继续追击。他的命令刚上,就见一骑快马持令箭飞来:“报,大王,陈军有诈,请大王迅速回军!”
刘昂大手一挥,皱眉命令:“继续追击。”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快骑飞驰而至。刘昂烦不胜烦,挥刀斩杀报信的士兵,再次下令大军进谷穷追陈军。
刘潜闻信再次捶胸顿足。
却说刘昂率军进入白马山道循迹追击。魏军后军刚一进入山道,忽闻一声炮响,四野喊杀大起,接着便是万箭齐发,一波接一波的强射如漫天如蝗一般射向魏军,魏军死伤无数。刘昂心底暗叫不好,急忙嘶声命令后军变前军,迅速回撤。魏军人马相互踩踏,又是一番混乱。
忽然山坡上浓烟滚滚,大火熊熊而起,极快的蔓延开来。此时北风呼啸,山上尽是枯木枯草,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大火顷刻间便将魏军重重包围,魏军惊慌失措惨叫连连,战马狂奔嘶鸣。
刘潜正在收拢残兵前去救援,忽见对面山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顿时面如死灰,老泪纵横。他粗重地叹息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东叩首:“先王,臣弟无能,这就随你而去。”说罢,他猛地起身,拔剑命令道:“命人回大营和行宫传信,让他们快逃!不必救援!其余的都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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